正文 第十八章:璞玉渾金(1 / 3)

山鄉越近心越沉,樹高草碧難相認。

路旁雖無千年柏,房前鬆柏四季青。

速生楊柳成森林,綠肥紅瘦幽徑深。

客人難辨東西南,笑問孩童是哪城。

亭台樓閣琴棋書,隻聞歌聲不見人。

踏歌起舞葉封眼,流水潺潺石橋隱。

忽然一座飛來峰,不見半點刀斧痕。

此景隻聞天上有,說在人間全不信。

出走有眼卻無睛,豈料家鄉早飛騰。

三個春秋多少日,悔將親人當陌人。

並非忍心那樣做,斷情絕恩有原因。

今生不枉世間來,為君為奴侍終身。

早晨,我們的小車剛到村頭,早已被等候的人們圍了過來,首先是小紅和她的男朋友擠在前頭向雨水獻上了兩朵帶根的粉紅色月季花,帶露的花朵和她基本複原的丹紅的臉麵相映,真是:花紅人更紅,色麗人更嬌。

雨水接過花還沒來得及轉到我手上,小紅撲進她懷中號啕大哭,接著又是她的兩個妹妹,抱成一團,個個都哭成了淚人。其他人無一不抹睛擦淚。

“丫頭們,還是到家裏再說。請大家都到我田家!感謝你們這樣敬重她。”雨水的父親老淚縱橫,但滿臉的笑容和淚珠同在。

“這真是皇天有眼,這不是好好的了嗎?和好人有什麼區別。”我母親視我不見,抹著眼睛分開人群,雙手捧起雨水的臉蛋說著笑著,並雙手兒擦去了她的淚花,又抹去了自己的淚水。

“真是!病大不如命牢……”

“可不是嗎!這才叫好人就是有好報……”

“真有些不相信,整整糊塗了兩年,是誰都說:就算緩過來也是個半麵(疲人)人。”

“這都是丫頭的修緣,也是田家的先人們在保佑,如不是,她丫頭的幾條命都沒了。”

“主要還是高廠長搶救得快,如不,再有幾個田雨水都沒了。整整兩年寸步不離,最終還是顧救過來了。”

“不但有命,瞧!你哪裏能看出是裝了假腿的人。”

“也趕上現在好時候了,如不是,你的錢再多也沒治。”

“你看丫頭的眉眼,也看不出來做過手術……”

人們的猜測和議論,大家的善意評說和從焦慮轉為喜悅的神情,一雙雙企盼的眼神,都是對一個人一貫優秀高尚品質的肯定。這種不帶一絲虛偽的肯定和褒獎,說實在話,要比滿牆滿屋五顏六色的各種錦旗、獎杯、獎狀有更高的價值。

忽然,鼓樂喧天,人們聞聲觀望,隻見全校師生排著整齊的隊伍,男舉紅旗,女捧鮮花走到田雨水的麵前,踏著整齊的步子一字兒排成三路橫隊,隨著少先隊隊長的一聲“立定”口令,三百多名少先隊員像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禮賓儀仗隊,“轟”一聲腳步落地。頓時鴉雀無聲。緊接著一聲:“向舍己救人的英雄姐姐致敬!”“唰”的一聲,三百隻稚嫩的小手高擎於頭頂,接著一聲“禮畢”、“立正”的口令。

“少先隊出列獻花!《高尚的品質》唱:高尚的品質怎樣鑄就?純潔的靈魂怎樣生成?是我們該思考的問題,是我們麵對的抉擇。時代需要這樣的品質,時代需要這樣的靈魂。英雄!您是我們的楷模;英雄!您是我們的榜樣。優良的品質是祖國的傳統,純潔的靈魂是民族的脊梁。英雄!向您的人品學習,姐姐!向您的靈魂致敬。

歌聲結束,已上二年級的改革胸戴紅領巾,手捧鮮豔的絲綢紅花親手戴在了雨水的胸前。

“老師,禮重了,真的是禮重了,她年紀輕輕,禮重要折丫頭的啊!”田大佬雙手緊握老師們的手並一迭聲地向學生們和眾人致意禮謝。

“我們對您說聲謝謝才是,感謝您生了個好女兒。她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您老人家這輩子就跟定丫頭享清福吧!”

“哪位是我的大孫子,還不知現在能不能認得我這個孤老頭子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拉著一輛老式木排架子車,車上裝著破舊的氈褥被單,還有簡單的鍋碗盆壺。

“您是湯爺爺,能不認識嗎?”我聞聲急走兩步,雙手接住他汗手握熱的車轅把。

“我就是湯飼養員,你真是高山大孫子嗎?快長成我老漢的兩個個子了。如在其他地方碰見,說什麼我也認不出來。年輕人有出息了,成才了,成大經理大佬板了……”

“爺爺,您還是就叫我小山子,小高都成……”

“哎!那可不成。過去八十的老頭兒還得跪拜三歲的真命天子哩。我雖老命可賤,也沒取得你的同意,今兒個我可是都收拾上投奔你來了,你收留不收留?”湯爺爺望著我,臉帶愁色。

“爺爺,求之不得,憑您當年顧救我兄弟倆的情分上,您老就是我的親爺爺……”

“記得我給你倆說過的小傳兒嗎?那是各有各命各有各福。你生就的就不是一般人的命。”他打斷我的話接著說:“不過,我今天來找你,也不全靠你養活我,這不……”他從行李中取出一個布包敞開,隻見整整齊齊的百元票麵的九墩子現金。他塞進我手裏接著說:“這也是我老漢的一點福氣!承包到戶開始後,別人都有家有舍。你知道我什麼也沒有,隊上就把沒人要的飼養場撂給了我。獨柴不著,獨人難活。沒辦法我就鐵將軍把門,讓老天爺操心,腳底板抹油,腿肚子朝東——溜啦。”他把他和大家都說笑了。緊接著又說:“變賣了破被爛氈和所有的東西、湊了個路費就上了新疆我侄兒子那裏。蹲了幾年,人老不中用,大的喊,女的嫌,別人見了嫌髒。稀的我嫌清,硬的嚼不動。夜裏睡不著,一天沒精神。人生啊!‘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我命苦沒有生養。噯——金旮旯、銀旮旯,舍不得自己的窮旮旯。隻好我伴影子上新疆,影兒隨我回牛圈。還好,剛回來正愁怎麼了卻殘生之時,國家的高速公路從飼養場經過。這不,沒想到一下子給我補了這麼多錢。常言道‘窮到當街無人問,富到深山來遠親’。窮人難活,誰知道富了也難過。今兒個來老的叫兄弟,明日來少的喊爺爺,前天剛走了侄媳,隔夜又來了侄女。我清楚得很,他們為什麼一個個都對我忽然這麼親熱?我明白得很:一個個全都是為錢而來。所以,思前想後,今五更拉上我的全部家當和這萬能的金錢投奔你來了。你隨便在你高樓旁,或者大門口給我老漢搭個能避風雪的窩棚,憑我這無病無疼的賤命還能給你看幾天大門操幾夜心啊!到我實在動不了的那天閉了眼,你給上我四塊板板子,埋到你們高家的祖墳邊,知道你是大孝子,初一十五你到你們祖墳上燒錢掛紙時莫忘了給我孤老頭子撂下幾個毛票子就行了!我湯老鬼是不忘記你大孫子的恩德的,我的鬼魂都會時時刻刻保佑我的大孫子一生平平安安、無災無疼快快樂樂地生活一輩子。”說到此處他抬袖子抹起了淚汪汪的雙眼。

動情感人的訴說,實實在在的現實,在場的人剛才是為賢女慧姑擦眼,這會兒都又為鰥夫孤老抹淚。

“湯爺,娃子頭一次從南京回來就下去看您了,結果撲了個空。後來多次都去打探,說是您還沒從新疆回來……”

“你肯定就是我孫子的爹爹吧?”他打斷了我父親的話,雙手緊握,搖動著我爹的手臂像久別重逢的父子繼續說:“你養了幾個好兒女,你有福氣啊……”

“爺爺,歡迎您來到我們的家裏……”

“好丫頭!不用猜,你肯定就是我大孫子的那個女大一、是金庫的好女子!”他鬆開我父親的雙手,打斷雨水的話接著說:“聽說了,全都聽說了。死裏逃生,這都是你的修緣,好!好!好!哎——有一點不全好:聽人說有一段時間你還想拋開我的大孫子是嗎?這可不行。老人言:‘百年修來同船渡,千年修來共枕眠。’仇人轉弟兄,恩人轉夫妻。你倆可是千年修來的好姻緣,是上界的金童玉女下凡,三界內你們可是誰也離不開誰,如果稍有離分,那可是劫難重重。”

“爺爺,我可是全為您的孫子好……”

“知道……知道……你的心靈和你外表同樣善良美麗!丫頭,爺爺對你可是有個請求:回來歇緩上幾天就把婚事給辦了。爺爺我這輩子雖沒有親生兒女,可你倆的娃娃就是我孤老頭子的親重孫……這不,名字我都早給起好了:是男是女就叫重孫好嗎?”

“爺爺!您……”她羞紅了臉。

“哎!乖孫女……”湯爺聲叫聲應惹得大家哈哈大笑。他在人們的笑聲中從我的手上拿過錢包塞進雨水的懷中,認認真真地說:“認我這個孤老頭子就把它全收下。一半還你的醫治費,一半可是我給我重孫子的壓歲錢。如果不收,我再一句話都不說,即刻拉上我的行囊另走他鄉。”

聽說我倆要成婚,首先是山丹的父親趕著兩頭犛牛和五隻上百斤的大羯羊來了,說是不夠了隻管說。接著是各廠員工暗暗備錢備物準備贈金送銀。麵對將要轟動的場麵,我母親真個樂得和我父親說:“越紅火越好!”整天價在我倆的麵前嘮叨:“小兒子沒有排排場場熱熱鬧鬧就隨藏民的習慣——朝說話午訂婚,夜裏就把洞房進。這一回我的大兒子也算是功成名就了,說什麼也得大擺筵席,紅火個三五天也不為過。”

我父親隻是個樂,抱緊了水煙袋和湯爺你抽了遞給他,他抽完又還給你,美中不足就是高揚至今杳無音信。好在湯爺說今道古,哄得我父親眉開眼笑。兩位老人走了粉廠到雞場,出了羊圈進牛圈,逛了豬欄回到水泥廠,路上偶有撒石掉洋芋,或者草柴棒枝,他倆你拾我抱,懷揣襟兜。老人對物品的這種自然愛惜行為,見不得一丁點兒的撒、露、丟、掉——真是無聲的行為勝過萬千句大吼罵叫。在他的影響下,從上到下,從大到小,人人愛物,個個節約,蔚然成風。加上湯爺生來就是個樂天派,肚裏的故事,嘴上的笑話,他真是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笑聲。許多人把電視裏老頑童的榮譽合合適適地戴給了他。他也樂得常說:“老頑童,老玩頭都行!要娃娃們笑口常開,我這玩頭讓你們咋玩都行。不過有一點我玩頭必須說清:以後萬不可丟米撒麵,拋煤糟物。如果誰那樣做了,我就讓誰丟米用舌頭舔起來,撒煤用手捧起來。”他連說帶比。惹得大家又在笑聲中保證:“我們早就向您學習了,以後再不敢暴殄天物。”

看到這位鶴發童顏的古稀老人整天價就是一個說了笑,笑了說,三頓茶飯,不管米麵還是菜多肉少,隻要是熱的爛的,碗碗不剩,缸缸見底。身體偶感不適,藥針不用,隻讓我母親燒一碗辣子生薑蔥蒜的拌麵湯一喝,蓋嚴被子一覺醒來就笑著說:“昏昏沉沉不覺來到了陰曹地府門前,牛頭拉、馬麵扯,還有那許多的尖尖頭,沒下巴的一齊來把我拍拍打打;他們前頭推來後頭搡,急得我老湯許心願:隻要你都不拉我進地府放我回高家,老玩頭給你們一個個燒錢吊紙並把那大羯羊殺。哎!你看他,男的喜、女的樂,急急忙忙送我還回家。這會兒我全好了,誰還記得我給他都許了些啥願,說了些啥話。”

我母親笑哈哈地問:“您沒見到閻王爺,如遇他看你不死也定嚇傻。”

“怎麼沒遇見,是我忘了這一段,聽我再給你們慢慢兒暄:鬼閻王更愛錢,見麵就把我老頑童纏:‘聽說你成了萬元戶的富老漢,為何對本王沒一點孝心和進獻?今日你若不把橫財分給我一半,看本王不把你下油鍋也要逼你上刀山。’閻君大王聽我言,老漢我來得急,忘了帶現款,這會兒你若放我把陽世還,不要說那幾個臭錢,就是金嶺銀山,還有那紅嘴的駱駝、下蛋的公雞、擠奶的羯羊、唱歌的孔雀、跳舞的鳳凰,能拉的都牽,能邀的全趕,統統的全拿來都進獻。你的高興地米西米西,我的大大地回轉陽間?十殿閻王聽此言,那個喜,那個歡,忙差人——不!忙差眾鬼女,還有那牛頭馬麵八抬大轎把我老漢端坐在了裏麵;前鳴鑼後開道,還有那鼓樂聲震天雷響,左護右擁,男扶女攙。就這樣熱熱鬧鬧、風風光光、排排場場地又把我抬到了你們的麵前。”

把個提茶的、送蛋的、拿糖的、端糕的、端酒的、捧煙的來看望的人們笑得前仰後合,東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