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夜臥草薪(2 / 3)

我一一做了回答。心中的石頭算是落了地。

女人從裏屋裏用瓷碟子端來了兩個麥麵餅子,又從桌子上的茶盤裏拿過兩個杯子,倒上了暖瓶裏的開水。我倆第一次端起這樣明淨的玻璃杯子,又拿起這樣又大又白又厚的細麵餅子,真有點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給放上些茶葉和糖。”

“師傅!這就好了,我們家過年才能吃白麵饅頭喝碗甜茶。”

“小家夥真會說話,那我就叫你先過個年,你可得給我幹一年活哩。”

“師傅,行,完全能行!玻璃窗子,玻璃門,洋爐跟前放電瓶,白麵饅頭蘸辣子,不是書記也是大主任。這比書記主任還好的生活,我給你幹一輩子都行哩。”

隨著雙扇門開,走進一位約六十多歲的老人,頭戴白絲蓋頭,身穿一套青衣,小腳,紮褲腿。

“阿媽!你不睡,怎麼起來了?”女主人尊敬地問。

“阿媽!快上炕吧,涼著了怎麼辦?”馬師傅從炕上跳下來雙手扶住他的母親,甚至是連扶帶抱把他的阿媽讓上了炕。

“兩個娃娃是哪裏的?”老人和藹地看著我倆問。

“奶奶,我倆是落霞村的。”我站起身畢恭畢敬地回答。

“這麼晚了幹啥去哩?”老人問了一句又接著說兒媳婦:“去,我屋裏還有些吃的,拿來讓兩個娃娃吃。”

馬師傅的媳婦像聽到聖旨似的轉身出了門。

“奶奶!我倆已經吃好了,還是甜茶白餅子。”弟弟插言說。

“阿媽,他倆是出來給人幹活換些吃頭的。剛才在街門外的柴草房裏睡覺。玉蓮發現才叫進來的。”站立在炕沿前的馬師傅恭恭敬敬地替我們回答。

“這不正好嗎!讓兩個娃娃吃飽睡好,明日個就給我們挖地,還要打些煤磚哩,幹完了多給上些吃的叫拿回去吧。怪可憐的!”

“高山,想不想當工人?”馬師傅忽然問。

“這……這……這天大的好事,怎麼能不想,可是……能挨上我嗎?”我驚喜得語無倫次,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真想當工人,我探親假滿後你就跟我走。不過,當工人並不比農民輕。崗位上的工作可不比地裏的活那樣吊兒郎當。”馬師傅說完,兩眼緊緊地盯住我,似乎想在我的臉上找出畏懼的表情。

此時此刻,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驚恐得用大拇指狠勁地摳掐食指和手心,是做夢吧?手指和手心都有些疼痛,是事實吧?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美事,不可能吧?老人的慈祥的微笑,馬師傅嚴肅的表情,玉蓮新姐的溫柔大方,高揚激動地插話——隻見他的嘴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不會吧?這位相見恨晚的回民大哥,就從他對他母親的孝敬以及對我倆的態度,至少可以說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識。我心中朦朦朧朧地感到:

有緣相見勝血親,無情弟兄似仇人。

不信身邊事仔細,多少日月都相同。

“害怕了吧?也不勉強,去不去由你。”馬師傅平靜地問我。

“不,馬大哥!如果是真的,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這輩子的大恩人。”我情不自禁地離開了椅子,跪在地當中深深地給他磕了三個響頭並叫聲“奶奶我也給您磕頭了。”

“娃娃,快起來!可不能這樣。我們回民不興磕頭,我兒子他也不會哄你,我們伊斯蘭教如果哄了人,真主就要降罪於說謊人的。”馬母虔誠地說教我,並讓她兒子趕快拉起緊跟著我也跪下去磕頭的高揚。

“這兩個乖娃,怪可憐的。”奶奶一麵說一麵起身下炕,“天不早了,兩個娃和我到北屋裏睡走。你兩人也睡。”

“奶奶!我們還到您的柴房子裏睡吧?”我弟弟顯然在虛情假意。

“看!又來了,既然叫我奶奶,就聽奶奶的話。”她一手拉著我們一個,不容分說地進了她睡的北屋。

天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到頭上冰涼冰涼的。我騎在馬背上說是去公社,卻又像是讓牛在雨地裏吃草。爬上一座小山頭:古木蒼天,紅日高照,一道彩虹橫架天地南北,彩虹的一頭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我揉了揉雙目,三步並作兩步向姑娘奔去,可馬韁繩繞在我的手腕上怎麼也走不快。

“哥哥!你出門這麼多日子了,怎麼不回家看看媽媽。”

“小紅!你怎麼在這裏呢?”

小紅哭喊著撲進了我的懷裏,我雙手捧起她有點髒兮兮的圓臉。“小髒鬼,澇池(蓄水供人畜共飲)幹了嗎?多少日子沒洗過臉?”我就是讓你給我洗,說著,她圓圓的臉蛋貼在了我的嘴唇上,好涼好涼,突然又這麼燙,我渾身上下像著了火似的燃燒。

“小紅,你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病了?”

“山弟,你怎麼這樣涼?我不是你的小紅妹,我是你的雨水姐。壞弟弟,狠弟弟,沒良心的弟弟。”我使勁地推開她的臉想看個究竟。但她的淚水淌濕了我的臉頰。我狂跳的心跳出了我薄薄的心坎!鮮紅鮮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