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越過深穀,隻見沿著山澗流下一條冒著煙霧的熱水溪。順著婉蜒曲折的羊腸小道,穿過茂密的藤叢竹林,我們來到了一個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粉末狀黃色物質的大空場,我想那種黃色粉末大概是硫磺。從雜草叢生的海岸凸出處的上麵望去,可以看到光燦燦的大海。我們來到了一處凹地,就好像是一座古羅馬時代的天然的圓形鬥技場,
我們四個就在此處停住了腳。莫羅隨即吹響了號角,號角聲打破了這熱帶午後沉睡般的寂靜。莫羅的肺活量一定很大。號角唬唬的鳴叫聲越來越響,最後在它的回聲中間,響成了震耳欲聾的高壯強音。
“啊!”莫羅舒了口氣,又讓那個彎彎的號角落回到他的身邊。
立刻,透過那黃鬱鬱的藤叢竹林,響起了嘩啦啦的響聲,從前一天我曾經跑過的、標誌著艱難曆程的、密密的綠色莽叢密林中,響起了嘈雜的聲音。隨後,在硫磺空場邊上的三到四處地角上,露出了向我們飛快奔來的獸人們奇形怪狀的身影。看到第一個,接著又是一個獸人從樹林裏或從蘆葦叢中快步奔出,在灼熱的塵土中一溜煙似地踉踉蹌蹌地跑來的時候,不由得使我感到毛骨悚然,驚恐異常。可是莫羅和蒙哥馬利卻是夠冷靜地站在那裏,我也強使自己站到他們的身邊。
第一個跑到的是那個像森林之神塞待似的猿羊人,奇怪得就好像不是真的一樣,雖然如此,他卻真的站在了那裏,在地上投下了個身影,在跺腳抖落塵土。
在他之後,從叢林裏跑來了一個粗大畸形的怪物,這是個用馬和犀牛合製而成的獸人,跑來的時候還嚼著草。
隨後來的是豬女和另外兩個狼女。再後麵是狐熊老獸女,她那瘦削的紅紅的臉上露出了一雙紅眼睛。
再後麵是其他的一些獸人——全都是火急火燎,匆匆忙忙。
他們走向前來時,麵對著莫羅,都開始畏縮起來,而且彼此都不問不管,眾口雜聲地吟唱起那篇法律連禱詞後半部的片斷來:“那受傷的手,是他的,那治愈的手是他的,”等等。
他們剛一走近大約相距我們三十碼的距離內,就都止住了步,並且都跪了下來,彎腰趴俯在地上行禮致敬,在他們的頭上開始揚起了一片白色的煙塵。
盡你所能,想象一下當時的情景吧。我們三個身著藍色衣服的人和我們那個畸形醜陋的黑臉侍從,在陽光燦爛的藍天下,站在被太陽照耀著的廣闊的黃色煙塵中,四周圍著一圈彎腰低頭,做著姿勢的畸形怪物,有一些幾乎很像個人樣兒——除了他們微妙的表情和動作之外,有一些則像是跛子和癱子,更有一些畸形怪樣得出奇,以致於什麼都不像,簡直就像我們最最荒唐的夢裏的天外世界來的動物一樣。再遠一點的那邊,一麵是一片藤叢葦林裏的一排排叢生的蘆葦,一麵是紛亂密布的棕櫚樹,把我們和山穀深澗到茅舍洞穴都給隔開了,北麵是太平洋煙霧迷漫的廣闊海麵。
“六十二,六十三,”莫羅數道。
“還差四個。”
“我沒看到豹人,”我說。
莫羅隨即又大聲吹起了號角。一聽見這號角的響聲,所有的獸人都歪扭著身體,匍匐在塵土之中。
一會兒,隻見那個豹人偷偷地從藤叢葦林裏溜了出來,彎腰低頭地幾乎貼著地麵,試圖混入到莫羅背後的塵土飛揚的圈子之中。我看到他的前額上真的有一道傷痕。
獸人之中最後一個到場的是那個小猿人。到場早一些的獸人們,因為一直匍匐在地上,又熱又累,都朝著他射去惡意的目光。
“且住,”莫羅堅定大聲地說道。獸人們都起身一屁股坐在了後腿上,從他們的參拜之中得到了喘息。
“誦禱法律的人在哪兒?”莫羅說道,隻見那個多毛的灰發怪人在塵土之中彎腰躬身。
“背誦信條吧,”莫羅說。立刻,跪拜集會中的所有獸人們,一麵左右搖晃起來,用手揚起了硫磺的灰塵,先是舉起右手,接著是噗的一片灰塵,然後是左手,一麵又一次地開始吟唱起他們那奇怪的連禱文來。
當他們唱到“不要吃獸肉或魚,這是法律”時,莫羅舉起了他那瘦長柔軟的白手。
“停止!”他叫道。所有的獸人都立刻鴉雀無聲了。
我想他們都知道而且都害怕即將要發生的事。我環顧四周,看著他們奇怪的麵孔。當我從他們明亮的眼睛裏看到他們那種畏縮的樣子和鬼鬼祟祟的恐懼的神情時,我甚覺驚奇,我過去竟老是相信他們就是人。
“這個法律被觸犯了,”莫羅說。
“沒有人能夠逃脫,”從沒有臉的銀發怪人那裏傳來了這句話。“沒有人能夠逃脫,”跪著的一圈獸人重複地說道。
“他是誰?”莫羅吼道,這一審視著獸人們的臉,把鞭子抽得劈啪作響。
我覺得那個鬣狗和豬合成的獸人——鬣豬人顯出了一副失魂喪膽的樣了,豹人也是一樣。莫羅停住了身,麵對著這個家夥。豹人朝著莫羅畏縮著身子,顯出一副奉承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對那些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折靡仍然是記憶猶新,而且是懼怕萬分的。
“他是誰?”莫羅重複地吼道,聲音大得象霹雷。
“違犯法律的人就是邪惡的人,”誦禱法律的那個銀發怪人吟唱道。
莫羅窺視著豹人的眼睛,看來把這個家夥的真魂都嚇出了竅。
“是誰違犯了法律——”莫羅說著,把視線從他那受害者的身上移開,轉向了我們。我覺得在他的聲音裏有一點欣喜的味道。
“——就回到痛苦屋裏去,”獸人們都吵嚷了起來,“回到痛苦屋裏去,啊,我的主人!”
“回到痛苦屋裏去——回到痛苦屋裏去,”猿人快嘴嘮叨地叫道,就好像這個想法對他是多麼甜蜜和愉快似的。
“你聽見了嗎?”莫羅說著,轉身向後對著豹人,”我的朋友?啊哈!”
那個豹人避開了莫羅的視線,已經從原來跪著的姿勢中直直地站起身來,眼睛裏冒著火,勃然大怒地從卷縮的唇下露出了陰險猙獰的大尖牙,向前一躍,撲向那個給他帶來折磨和痛苦的人。
我相信,隻有難以再忍受的恐懼所爆發的瘋狂,才會挑起這一場攻擊。
整個一圈的六十來個怪物,好象都圍著我們站了起來。我掏出了手槍。
豹人和莫羅碰撞在一起。我看見在豹人的打擊下,莫羅搖搖晃晃地向後踉蹌了幾步。
我們周圍響起了一片叫喊和曝叫聲。每一個都在快速地跑動著。刹那間我想到,這就是一場大叛亂吧。
豹人暴怒的臉,在我的臉前一閃而過,後麵姆令在緊追不舍。
我看見鬣豬人的黃眼睛興奮地閃著光,看他的樣子,就好像他下了一半決心要進攻我似的。
猿羊人也隔著鬣豬人聳著的肩膀,目光炯炯地瞪著我。
我聽到莫羅手槍的射擊聲,那粉紅色的閃光穿過騷亂的人群射向遠處。整個人群好象是順著射擊閃光的方向紛亂地轉成了一團。
像被這人群移動的磁力吸引著,我也被攪在一起搖搖晃晃地轉開了。刹那間,我又被裹進了騷亂叫嚷的人群跑了起來,追蹤著正在潛逃的豹人。
我就是我能肯定明確地描述的全部情況。我看到豹人揍了莫羅,接著所有的東西就在我周圍眼花繚亂地轉開了,直到後來我也飛快地一頭跑了出去。
姆令跑在前麵,對那個亡命之徒緊追不舍。後麵跑著的是狼女們,隻見她們大跨步地一竄一躍地跑著,舌頭都搭拉了出來,後麵緊跟著豬人,興奮得哇哩哇啦地尖聲呼叫著。再後麵是纏裹著一身白布的兩個牛人。再後麵是夾在一群獸人中間的莫羅,他的寬邊草帽已被風刮掉了,手裏提著手槍,細長柔軟的白發迎風飄散著。在我身邊跑著的是鬣豬人,他和我並步齊驅地跑著,鬼鬼祟祟地用他那狡詐的眼睛盯著我。其他一些獸人在我們身後又叫又嚷,啪噠啪噠地奔跑著。
豹人奪路衝過藤林。他跑過去時,竹藤反彈回來啪啪地抽打在後麵追來的姆令的臉上。當我們追到低矮的叢林時,我們這些落在後麵的人發現,這裏已經被踏出了一條小路。追逐的人群穿過叢林,大約跪了有四分之一英裏那麼遠,隨後又鑽進一片更茂密的亂叢林裏。盡管我們這一群人一起衝過了密林,可這還是大大地延緩了我們的行動——羊齒葉子像鞭子似地抽打著我們的臉;像繩子一樣的纏繞著的蔓藤,纏住了我們的脖子、身子和腿,或者是牢牢地絆住了我們的腳脖子;帶針刺的植物把我們連衣服帶肉地都給鉤住了,結果是撕破了衣服,劃破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