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麼冰冷的東西碰著了我的手。我猛然一驚,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紅色東西緊挨我身邊。看起來,與其說這像是世界上的任何別的什麼生物,還不如說像個剝了皮的小孩。這個怪物的那種溫和冷淡的容貌,活像是一隻樹懶①,同樣低低的額頭,同樣遲緩的動作。由於開頭光線變換引起的猛然不適之感已經過去,周圍的一切,我看得更清楚了。那個小小的象樹懶一樣的怪物站在那裏,盯視著我。我的引路人早已不見了。
【①樹懶:南美產的一種哺乳動物,棲於樹枝,行動遲緩。】
這個地方,是高高的熔岩壁之間的一條狹窄通道,這是在熔岩下流的一塊的凝岩中形成的一道縫隙,兩邊交織混雜著一堆的綱貝,岩石上爬附著棕櫚樹葉子和蘆葦叢,於是就形成了這個粗陋的、光線透不進的,漆黑的洞窟。在岩壁之間,自深穀盤旋而上的小路,還不到三碼寬,這條路被一堆一堆腐爛的野果果肉和其他垃圾廢物弄得不成個樣子,而這些就更促使這個地方產生令人作嘔的惡臭。
那個樹懶似的粉紅色小怪物還在眨巴著眼睛看著我。這時,我的那個猿猴一樣的同伴(就叫他猿人吧),又在最靠近洞窟的縫隙中出現了,並招手要我進去。就在這時,一個把頭垂下來的怪物,從這一條小路再向上一些的一個地方,蠕動著向前爬了出來,並且站起身來,注視著我,在遠處耀眼的綠色襯托下,呈現出一個毫無特色的黑剪影。我猶豫了一下——有幾分想從來路跑開——後來又決心冒險到底。我攥住狼牙棒的中間,跟著我的那個帶路人,爬進了小小的、惡臭難聞的、一麵坡的小洞。
這個半圓形的空地,形狀頗像一半蜂房。靠著構成此洞內壁的石牆邊,堆著一堆各樣顏色的野果、椰子果和其他一些什麼東西。地上四處放著一些用熔岩和木頭做成的精糙的容器,一個粗陋的凳子上放著一個罐子。洞裏沒有火。在小屋最黑暗的一個角落裏,坐著一個分辨不出形狀、黑呼呼的一團東西,當我走進來的時候,隻聽見這個東西哼哼地說:“晦!”。猿人站在門口昏暗的光亮中,待我爬進另一個角落裏,並且蹲坐下來時,他遞給我一個劈裂開的椰子果。我接了過來,開始盡可能從容地啃了起來,盡管我已經緊張得痙攣不止,而且這個洞窟憋悶得使人簡直難以忍受。那個樹懶似的粉紅色小怪物,站在洞窟的縫隙中;此外、還來了個什麼東西,淡褐色的臉,閃亮的睛睛,側著臉凝視著我。
“嗨,”對麵那一堆神秘的東西又喊了一聲。“這是個人!這是個人!”我的帶路人急促地說——“是個人,是個人,一個活人,像我一樣。”
“住嘴!”黑暗之中的聲音說道,並且哼哼了起來。在令人難以忘懷的寂靜中,我啃著椰果。我使勁向黑暗之中窺視著,可是什麼也分辨不出來。
“這是個人,”那個聲音重複說道,“他來這兒和我們一起過活嗎?”
這是個深沉的聲音,嗓音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發出一種嘶嘶地吹口哨似的聲調,這使我尤為奇怪,可是他說話的重音卻是令人奇怪地好。
猿人看著我,好像是期待著什麼。我覺察到這一停頓是等待著我的回答。
“他上這兒來和你們一起過日子,”我說。
“他是個人。他一定懂得法律。”
這時我漸漸能在黑暗中分辨出一個更深暗的黑影了,那是一個聳著肩的身影的模糊輪廓。我又注意到,洞口又被另外兩個人頭遮暗了。我更緊地攥著木棒。黑暗之中的那個東西以更大的聲音重複道,“背誦信條吧。”我沒有聽清它最後的話。“不要四腳著地走路;這是法律”——它節奏單調地重複唱著。
我簡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背誦信條吧,”猿人說道,重複著,門口的幾個人唱和著,他們的聲調中都帶有一種恐嚇的味道。我覺察到,我也不得不重複地唱起這個呆頭呆腦、白癡般的信條來。接著,又開始了無比瘋狂的儀式。
黑暗中的那個聲音開始一行接一行地吟誦一首著了魔似的連禱文,我和其餘的又重複著這連禱文。他們一邊唱著,一邊左右搖晃著,並且用手拍打著膝蓋。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這情景使我滿可以認為我已經死了,已經身如隔世了。這黑暗的茅屋,這些古怪模糊的身影,被一閃一閃的亮光照得到處出現的一些斑紋,所有這一切都左右一致地搖擺著,一起吟唱著:
“不要四腳著地走路;這是法律。我們不是人嗎?
“不要吸啜地喝水;這是法律。我們不是人嗎?
“不要吃獸肉或魚;這是法律。我們不是人嗎?
“不要用爪抓搔樹皮;這是法律。我們不是人嗎?
“不要追逐其他人;這是法律。我們不是人嗎?”
就這樣,從禁止這些愚蠢的舉止,一直到禁止我那時認為應該禁止的,都是極度瘋狂、人們絕無可能想象的最為猥褻下流的事情。
一種抑揚頓挫、有韻律的熱誠勁兒落在了我們大家的身上;我們越來越快地急促地念著,左右搖擺著,複誦著這個驚人的法律。表麵上,這些獸人的情緒也傳染給了我,但我內心深處卻混雜著嘲笑和厭惡。
我們念誦了一長串的禁令、隨後這反複吟唱的聖歌又轉到了一種新的格式:
“刑罰痛苦屋是他的。
“那創造的手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