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黑臉漢已經爬了起來,蹣跚地向前走去。他被護桅索絆了一下,踉蹌地撞在舷牆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側過頭來怒目瞪著那群惡犬。紅發人滿意地笑了起來。
“我說,船長,”蒙哥馬利牢牢地抓住紅發人的胳膊肘,用他的大舌頭稍微加重語氣說道,“這樣不行。”
我站在蒙哥馬利身後。船長半轉過身來,用醉鬼所特有的那種感覺遲鈍、一本正經的醉眼注視著他。
“什麼不行?”他說,睡眼惺鬆地直盯著蒙哥馬利的臉看了一會兒後,又說道,“該死的接骨大夫!”
他突然掙脫了胳膊,兩次想把手插到側兜裏,都沒能如願,最後總算是把他那滿是斑點的雙拳插進了側身衣袋裏。
“他是個船客,”蒙哥馬利說,“我已經勸過你別去招惹他。”
“見鬼去吧!”船長高聲喝道。他猛然轉過身未,踉蹌地向船舷走去。
“在我自己的船上,我高興幹什麼,就幹什麼!”他說。
我以為蒙哥馬利看到這個家夥已經大醉,不會再去理睬他了。誰想到他的陰暗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跟著船長走到了舷牆旁邊。
“我說,船長,”他說。“不要再虐待我的這個隨從了自從他上了船,一直被欺侮戲弄著。”
船長被酒氣搞得一時緘口無言。
“該死的接骨大夫!”就成了他認為必須說的唯一發泄。
我看出,蒙哥馬利是個脾氣暴躁的人。我還注意到,這場口角已經越來越激烈了。
“他已經喝醉了,”我可能有點多管閑事的說;“你這樣做毫無益處。”
蒙哥馬利下垂的嘴唇難看地扭了一下。
“他總是喝得大醉。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原諒他對於他的船客的侮辱嗎?”
“我的船,”船長張口說道,搖搖晃晃地揮舞著手,指著那些鐵籠子,
“是一艘清潔的船。現在請你看看。”當然,這隻船根本就不清潔。“水手們,”船長繼續說道,“愛清潔的、值得尊敬的水手。”
“是你同意載運這些動物的。”
“但願我從沒看到過你那可怕的小島。到底他媽的在這麼個島上要這些動物幹什麼?這麼說,你的那個隨從知道他是個人了。他是個瘋子。在船尾沒他的事。你以為他媽的這整隻船是屬於你的嗎?
“他一上船,你的水子們就開始欺侮戲弄這個可憐的鬼家夥。”
“正是這樣,他正是個鬼,一個醜陋的魔鬼。我的人受不了他。我也受不了他。我們都受不了他。你也是一樣。”
蒙哥馬利轉身走了開去。
“不管怎麼說,別去招惹他,”他一邊說,一邊用頭點了點。
可是現在船長卻打算爭吵下去。他提高了嗓音:
“如果他再到船尾這兒來,告訴你,我就把他的五髒六腑揍出來,把他該死的五髒六腑揍出來!你算老幾,敢說三道四地指揮我該怎麼做。告訴你,我是這條船的船長——船長和老板。在這裏,我就是法律,告訴你,我就是法律和先知。我講好了價錢,載運一個主人和一個仆人往返阿裏卡,並載回一些動物。可我從來沒講好運一個瘋鬼和一個愚蠢的接骨大夫,一個——”嗯,別管他把蒙哥馬利叫做什麼了。看到蒙哥馬利向前跨了一步,我立即介入,插在兩人的中間。
“他喝醉了,”我說。
船長又罵出了比那最後一句更為肮髒的字眼。
“住嘴,”我猛地轉過身未衝著他說,因為我從蒙哥馬利慘白的臉上,已經看出來要出亂子了。這麼一來,我把那傾盆大雨似的咒罵全部引到了我自己身上。然而,我卻是很高興,因為防止了一場眼看就要爆發的混戰,那怕豁出去承受船長酒醉後的惡意,也在所不顧。盡管以前我也曾多次遇見過怪癖的同路人,可是卻從來沒有從任何一個人的嘴裏聽到過如此滔滔不絕、如此豐富多樣的卑鄙下賤的話。雖然我是個秉性溫和的人,可也覺得對於其中的一些咒罵,簡直難以忍受。
可是,當我喝叫船長住嘴的時候,無疑我是忘記了我隻不過是一個失事船上微不足道的幸存者,是個斷絕了資力財源,尚未付過船錢的流浪漢,隻不過是依賴於船上慷慨仁愛——或者是投機生意——的一個靠他人施舍的流浪漢。這位船長以他相當有力的行動,提醒了我這一點。
可不管怎麼樣,我的確是防止了一場格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