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怪的麵孔(1 / 2)

我們走進了船艙,發現一個男人在艙梯上,擋住了我們的去路。他站在扶梯上,背朝著我們,凝視著飛濺在艙口的浪花。看得出來,他是個奇形怪狀的人,短粗、笨拙,駝背,毛茸茸的脖子,腦袋都快要縮到肩膀裏去了。他穿著暗青色的斜紋嗶嘰衣服,一腦袋又粗又硬的黑頭發厚得驚人。我聽到一群尚未見到的狗狂嗥猛吠,隻見他立刻迅速地閃退下來,正好碰到我為了擋開他而伸出的手上。他以動物般的敏捷,忽地轉過身來。

那副閃向我的黑臉,把我嚇得魂飛魄散。這是一副奇特變形的臉。臉部突出,使人看了就覺得那好像是一副牲口嘴臉;半張開的巨嘴,顯出兩排我從未在人嘴裏看到過的大白牙;眼角充血,一圈殘缺不全的白眼邊圍著淡褐色的瞳仁。臉上顯出了奇怪無比。興奮的紅暈。

“他媽的,混蛋!”蒙哥馬利喝道。“你他媽的為什麼不讓開路?”

黑臉漢一言不發地閃跳在一旁。

我繼續登上艙梯,幾乎不由自主地還在盯視著他。蒙哥馬利在艙梯腳下稍停了一會兒。

“這兒沒你的事,要知道,”他故意用不慌下忙的腔調說道。“你的地方是在船前頭。”

黑臉漢畏縮著身體。“他們??不要我到前船去。”他慢慢地說,音質粗啞古怪。

“不要你到前船去!”蒙哥馬利恐嚇他說道,”可是我偏叫你到那兒去。”他差點又要罵出些什麼來,然後突然抬起頭來看看我。跟著我登上扶梯。我在艙口止住步,一腳在裏,一腳在外,回首望去,對這個黑臉家夥出奇的醜陋仍感極度的驚奇。我過去還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令人生厭的奇特的麵孔,然而,如果這個矛盾是可信的,我同時又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知是在什麼場合下,我的確和這個現在使我如此驚恐的容貌和表情曾經相遇過,隨後我想起,可能就是在我被抬上船的時候,曾經看到過他,而這一念頭還不足以解開我過去似曾與他見過麵的疑團。可是,我繼而義想到,曾經親眼見過如此奇醜麵孔的人,又怎麼能忘記那確切相見的場合呢。

蒙哥馬利隨我之後登上扶梯,轉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轉過身去,環顧四周,望著這隻小縱帆船自船首至船尾一樣平坦的甲板。從聽到過暄囂聲中,對於我看到的景況,我已經何思想準備了。當然,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如此肮髒的甲板。胡蘿卜碎塊,散碎的蔬菜、草木,以及沒法描繪的汙垢,把甲板搞得雜亂不堪,不成個樣子。用鐵鏈子拴在王桅上的一些相貌可怕的鹿①,衝著我撲了過來,狂吠不止。在後桅旁的一個小鐵籠子裏,緊緊地關著一頭大美洲山豹。籠子實在太小了,這頭山豹在裏麵簡直沒有回轉的餘地。此外,在右舷牆之下的一個籠子裏,還關著一些兔子。在前麵一個籠子裏的一個間檔裏,單獨塞進一頭美洲駝②。那群狗都戴著皮帶口絡。甲板上唯一的活人,是一個把持著舵輪的麵貌憔悴、沉默寡言的水手。

【①鹿:一種獵鹿的獵狗。】

【②美洲駝,又名駱馬。南美產的一種被毛很厚的馱獸。】

這條小船打了補丁的,汙髒的後檣縱帆順風張滿,象是扯滿所有風帆,破浪前進。晴空萬裏,紅日半落西天;萬裏海浪,浪頭上掠過帶著泡沫的微風,在追逐著我們。我們走過舵手,來到船尾欄杆處,並排凝視著船尾底下泛起的水沫和在船道裏跳躍著又消失了的水泡。我轉過身來,四下看著這條船長長的甲板上令人厭惡的景像。

“這是海上動物巡回展覽嗎?”我問。

“看起來很像,”蒙哥馬利說。

“這些動物是幹什麼用的?商品?珍貴的奇禽異獸?船長是想要在南海的什麼地方把它們賣掉嗎?”

“很像是這樣,不是嗎?”蒙哥馬利說道,又轉過身去看船後的航道來。突然,我們聽到從艙梯下傳來一聲嗥叫和一陣憤怒的咒罵聲,隻見那個畸形的黑臉漢急匆匆地順著艙梯爬了上來。他身後緊跟著一個戴著白色軟帽,長著濃密紅頭發的男人。這時候,對著我吠叫得已經疲倦了的那群獵鹿狗,看見前麵那個黑臉漢,頓時又興奮起來,瘋狂地嗥叫著,撲躍著,想要掙脫羈絆它們的鎖鏈。黑臉漢在這群狗的麵前躊躇了一下,那個紅發人趁機趕上一步,朝著他肩胛骨之間的地方,猛擊了一掌。這個可憐的家夥,就象是一頭被打倒了的公牛,乖乖地被製服了,在那群狂怒興奮的狗中間,蜷曲在髒物汙穢之中。給這些瘋狂的狗戴上口絡,對黑臉漢說來真是走運。紅發人得意地怪叫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裏。照我看來,他躊躇了,是返回身主走下艙梯,還是撲向他的受害者呢?

紅發人剛一露頭,蒙哥馬利就猛地驚跳了起來。“當心!”他用一種規勸的聲調叫道。在前甲板下的水手艙上,又露出來兩個水手。

黑臉漢用奇特的嗓音狂叫了一聲,在那群狗的腳下打起滾兒來。沒人想去幫他一把。那群畜生盡力地拱咬著,欺弄著他,用它們的口絡衝撞他。隻見這群狗柔軟灰色的軀體,在趴在地上的這個粗陋的黑臉漢身上跳來躍去。水手們走上前去助興,對著它們大喊大叫,好像這是多麼美妙的娛樂。蒙哥馬利憤怒地叫了一聲,大步地走下到甲板上。我緊跟在他的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