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指著懷中的鐵箱問道。
“那個稍後再處理,還是先聽錄音帶再說吧!”
“好的。”
於是金田一耕助從鐵箱子裏麵取出一個小型的錄音機,他一按下開關,錄音機裏立刻傳出法眼夫人清脆的聲音。
“我是山內小雪,老實說,我冒充法眼由香利已經二十個年頭了。”
聲音到這裏就停了一會兒,她大概在思索該說些什麼好吧?
“我是法眼琢也和他的情婦山內冬子所生的孩子,出生於昭和七年,和法眼琢也的孫女由香利同年,我有一個跟我毫無血緣關係的哥哥,他叫山內敏男,大我四歲,一直很照顧我。
印象中,父親非常疼愛敏男,而敏男也把我父親當成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的敬愛,有時父親會半開玩笑的對敏男說:‘阿敏,小雪這孩子生來就福薄,以後還需要你多費心照顧她呢!’這個時候,阿敏總會抬頭挺胸地回答:‘放心吧!爸爸,小雪這麼漂亮,她一定會過著幸福的日子’萬一……若是有萬一的話,我也一定會拚了命去保護她。”
至於我母親冬子又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印象中她是一個非常溫柔的人,而且母親非常敬愛父親,對父親深信不疑,或許就因為這個緣故,父親才會如此疼愛母親,甚至整顆心都掛在母親身上。
各位也知道,我父親本身也是小老婆所生。父親曾經告訴敏男,說他小時候總是憑著風鈴當天有沒有發出聲響,來判斷父親會不會出現在自己的家中。
因為父親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所以他對風鈴才會有一種特殊的情懷,而我們池端的家中,就掛著一串風鈴。
敏男聽了父親的話之後,也開始對風鈴感興趣。最初父母親之間常約定好哪些天父親會來、哪些天不來,然而,隨著無情的戰爭越演越烈,即使是在約定好的日子,我們也常見不著父親的麵。因為法眼綜合醫院送進太多太多的傷兵,忙碌的醫務工作讓父親分身乏術。
父親不來的日子,母親會因此變得感傷。有一天,敏男突然笑著安慰母親:‘媽媽,你快打起精神去化化妝吧!’‘為什麼?’母親不解地問道。‘你瞧,風鈴不是響得很大聲嗎?每次父親要來的夜晚,風鈴都會響得非常有勁哦!’
敏男說的沒錯,那天風鈴是響得非常大聲。
風鈴為什麼會發出這麼大的聲響呢?當時我往外瞧,才發現原來風鈴上頭係著一條細繩,而細繩的另一端則捏在敏男的手中。母親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但是那張笑臉卻是那樣的孤寂。
‘謝謝你,敏男,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可是,這麼做是沒有用的,因為你父親實在是太忙了……’我還記得母親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父親開門進來的聲音,就在這一瞬間,母親臉上的陰霾全都一掃而盡……”
雖然小雪輕描淡寫地說著這些感傷的回憶,卻讓金田一耕助聽得心酸不已。就連簾幕後麵的彌生也不由得發出唏噓聲。
接下來,小雪開始提到彌生。
“從小常聽哥哥說;父親的正室——彌生女士是個才色兼備的女中豪傑,而且這位女強人做事的魄力絕不輸給男人。至於母親冬子,則因為一直存有奪人丈夫的罪惡感,所以心裏始終十分畏懼這位女強人。尤其父親又告訴母親,彌生夫人是個可怕、恐怖的女人,因此母親心裏對她的畏懼也就更深了。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是個善解人意、又會站在他人立場替人著想的女人,我真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這樣說她……”
這時簾幕後麵再度傳來彌生的唏噓聲,小雪的敘述仍然在進行著。
“我打從心底憎恨戰爭,非常非常憎恨。若不是父親慘死在無情的戰火下,他一定可以確保我們母女的身份,至少可以讓我們在法眼家立足吧!至於父親死後,我們一家三口的悲慘生活,我在這裏就不再多說;甚至母親阿冬的死,我也不想再說一遍。
這件事加深了我對法眼家的僧恨,敏男的反應比我還要激烈,因此敏男以天竺浪人的筆名,自費出版一部名為《醫院坡上吊之家》的詩集,還特別寄了一本給彌生夫人。
在敏男悉心的指導和薰陶下,我終於以主唱的身份站在舞台上表演。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得不麵對許多問題。
樂團中的成員不止一次地對我示好,佐川甚至還說:‘你都這麼大了,如果還沒有性經驗的話,未免太跟不上時代的潮流。像我就……’就在佐川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敏男衝了進來,狠狠把佐川揍了一頓,佐川的左眼也因此被敏男打瞎了。
那件事發生之後,敏男曾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問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回去法眼家?’他看我不說話,便又對我說:‘對不起,你的出身顯赫,而我卻讓你從事這樣的職業,都怪我……’‘不要這麼說,哥哥,我非常滿足現在的生活方式,我們以後再也不要提法眼家的事了,好嗎?’‘這怎麼可以!你原本就是法眼家的後代啊!’‘不,我不要回到法眼家,我永遠都要和哥哥在一塊兒。’‘對了,琢也先生不是有個孫女叫由香利嗎?我聽說你們兩個同年那!你見過由香利嗎?’‘沒有,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你想不想見見她呢?’‘不瞞你說,我的確想過。可是……’‘她知道你的事嗎?’‘這個嘛……大概不知道吧!’‘是啊!那個彌生老奶奶一定會想盡方法隱瞞這件事的,不如我們找由香利談談這件事,或許一切會有什麼轉機也說不定喔!’
結果我們的作戰計劃失敗了。現在回想起來,當時敏男應該直接帶我來拜訪彌生夫人,那麼,我現在也用不著在這裏訴說那件可怕的命案了。
現在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總之,當時敏男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去調查由香利。有一天傍晚,敏男就像見了鬼一般回到家裏。‘小雪,我今天看到由香利了。’‘哦?結果怎麼樣?’敏男用眼角看了我一眼,隻回說等我自己見著由香利的時候就知道了。
當時由香利在市穀的一家洋裁學院就讀,所以敏男便帶我去那家洋裁學院的正門前,等候由香利出現。
那時候是夏天,敏男卻要我戴著厚厚的帽子,還吩咐我絕對不要讓別人看到我的臉。我覺得很奇怪,但是不消一會兒,我就明白他要我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當我第一眼看到由香利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自己走在學校的正門呢!
那時我的眼中充滿淚水,是羨慕?是嫉妒?還是悔恨?
唉!或許都有吧!
隻見由香利從正門出來之後,立刻從校門前的停車場開著一輛豪華的轎車離去。
原本我想在七月二十日跟她正式見麵,後來卻拖到八月十八日,主要是因為那段期間我生病發燒,大病初愈後,臉色又非常難看,我不想以那個模樣跟由香利見麵,唉!女孩子就是愛美,不是嗎?
總之,就因為我們在輕井澤會麵,並綁架由香利,甚至在上吊之家舉行那場奇怪的婚禮,才引發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在醫院坡上吊之家所發生的慘案。”
可怕的謀殺
小雪大概是累了,她停了一會兒,才又繼續說下去。
“在醫院坡上吊之家舉行過那場奇怪的婚禮之後,敏男和我便在五反田的車庫開始過著夫妻生活。我們兩人發誓從今以後絕口不提法眼家的事,我今後也要更認真的做一名女主唱。
但事情並沒有因此而結束。以前敏男為了維持樂團的開銷,有時會跟有錢婦人進行性交易。
然而當我們兩人開始過著夫妻生活之後,我立刻要求敏男不要再做這樣的交易,同時我也答應他,今後會更賣力地演唱,好讓我們的生活能不虞匾乏。
就這樣過了兩個禮拜,我突然感覺到敏男的行為舉止有些怪怪的,我不時在他身上聞到其他女人的味道,而且直覺告訴我,那個人是由香利。
於是我向敏男求證,但是他卻說: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人家可是千金小姐,怎麼可能還會再跟我這種人來往?那天晚上的事就當作是做了一場噩夢吧!法眼家以後也不會追究這件事的。’
可是,我卻感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懼開始慢慢侵襲著我,甚至占據我整個心靈。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我一直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那天晚上,敏男在八點左右離開五反田的車庫,離去前什麼也沒說。敏男出去之後,台風的風勢越來越強,而我心底的猜疑也開始慢慢萌芽。我想,在這樣的夜晚,他們兩人會在哪裏碰麵呢?突然間,我想起了醫院坡的空屋。
當時大概已經是八點半左右,但我仍開了卡車往醫院坡衝去。一路上,風雨越來越強勁,頭頂上還不時出現駭人的閃電與隆隆的雷聲。然而我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因為嫉妒、不安和憤怒已經充滿我整個心房。
到達醫院坡時,已經九點了,我把車子停在半坡上,手持手電筒在大風大雨中徒步爬上空屋。當我來到空屋大門前的時候,一看到客廳裏亮著燈光,立刻嫉妒油生,於是我發狂地衝進客廳,沒想到居然看見……”
話聲到此中斷了一會兒,後來小雪強打起精神,繼續述說那天晚上的狀況,聞者莫不鼻酸。
“隻見房間中央有一對裸體的男女緊貼在一塊兒,不用說,男的當然是敏男。可憐的敏男雙手被手銬銬住,全身都是鞭痕,從後背到前胸、從腹部到臀部,總之,他全身傷痕累累,讓人不忍卒睹。
我氣得全身發抖,正想找由香利算帳,卻看到她也被敏男用大腿緊緊夾住,整個肋骨都彎曲變形,不但兩眼外翻,嘴裏還不斷湧出大量鮮血,顯然已經斷氣了。
此外,她手上還纏繞著一條長約三公尺、染滿鮮血的鞭子,而且鞭子的一頭還綁著一個十二公分左右、如錐子般的東西。
當我看到連那個錐狀物都染滿鮮血的時候,全身的血液不禁衝上頭頂。沒想到敏男不僅被鞭打,還被錐狀物刺入下腹部!
我想,由香利大概是趁敏男辦完事後呼呼大睡之際,用手銬銬住敏男的雙手,並且拿皮鞭鞭打他,敏男在一陣鞭打之後,立刻清醒過來,倉皇逃到客廳。而由香利仍不放棄地拚命追趕,最後才會演變成兩敗俱傷的局麵吧!
我衝進隔壁的房間,看見地上果然鋪了一席棉被,證明他們兩人的確是在此地重溫舊夢,不過我已經不再感到嫉妒了,因為我想找到手銬的鑰匙,把敏男救出來。
沒一會兒工夫,我就找到那把鑰匙。我立刻衝回那間滿是鮮血的客廳,為敏男解開手上的手銬,這個時候我聽見敏男微弱的呻吟聲,我連忙把他的頭放在膝上,並且不斷叫著他的名字。
漸漸的,敏男恢複神誌、張開雙眼,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敏男接著說,希望他死後,我能把他的頭割下來,像個風鈴般掛在吊燈下。
我猜那個時候敏男大概是想到從前在池端的快樂日子吧!他一直神誌不清地重複著那幾句話,直到我答應他的請求,敏男這才擠出最後一絲笑容,然後在一陣抽搐之後,結束他短暫的一生。
我想完成敏男的遺願,卻苦於找不到幫手。我不能去拜托‘發怒的海盜’的團員,因為我不希望讓他們看見敏男慘死的樣子。況且敏男一定也不希望讓人看見他身上的鞭痕。
那麼,我還能找誰呢?這時,彌生夫人的影像突然掠過我的腦海,我想她也不希望讓別人看見由香利這個樣子吧!
於是我立刻跑到醫院坡上麵的電話亭去打電話給彌生夫人。沒一會兒,彌生夫人就出來接電話。我顫抖著告訴她整件事的始未,當時彌生夫人顯然也大吃一驚,可是我已經顧不了這麼多,我繼續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你現在必須穿著雨衣在後門附近等著,記住,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對他人提起。半個鍾頭……不,二十分鍾之後我開車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