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鍾後,我已經驅車來到田園調布,隻見彌生夫人依約穿著雨衣在後門等我,我打開車門讓彌生夫人坐在前座,當時彌生夫人一看到我的臉,馬上生氣他說道:‘由香利,這是怎麼回事?這麼晚了,你還有時間開這種玩笑?’‘不,夫人,我不是由香利,我是山內小雪。’我一臉嚴肅地看著彌生夫人,她聽了之後很吃驚,等她確定這是事實,知道我真的是山內小雪,並且還跟由香利長得十分相像時,便突然掩麵痛哭起來。
‘小雪、小雪,為什麼你不早一點來見我?如果我早一點見到你的話,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都怪我先生,他為什麼不把你帶來見我?為什麼不把這個和由香利長得一模一樣的你帶來見我呢?’彌生夫人邊說邊哭,我到現在仍不明白,當時她為什麼會哭得那麼傷心?
但是,她的眼淚卻讓我那頑固的心軟化下來,我這才知道,其實她一點也不可怕。
沒一會兒,我們便來到醫院坡的空屋,當她親眼看見現場的狀況後,著實感到相當震驚,不過,她很快就從傷痛中恢複冷靜。
‘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呢?’‘夫人,我想把敏男的遺體藏起來。藏到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你有自信能不被人發現嗎?’‘沒有,可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我實在不想讓人看見敏男死得這麼淒慘。’‘好吧!就這麼辦,或許這麼做也好。’‘那麼,夫人,你打算怎麼處理由香利的遺體呢?’這時,夫人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她慢慢說道:‘我也想把由香利的遺體藏到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
於是,在彌生夫人的幫忙下,我把敏男的遺體搬到卡車上,‘你要把屍體運回五反田?’‘是的。’‘你會把它藏到一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我是想這麼做。’不過我並沒有說出敏男的遺言,當時彌生夫人沉思了一會兒,便對我說:‘你把屍體處理完畢之後就來找我。我們得商量出一個對策,否則現場遺留那麼多的血跡,加上敏男又失蹤,遲早都會被警方查出來的。’
經她一說,我也覺得應該這樣做。‘是,那麼……我就照你的話去做。’‘記住唷!千萬不要被人發現你的行蹤。’‘嗯,我知道。’之後,我便用卡車把敏男的屍體運回五反田。
我很快的割下敏男的腦袋。至於敏男頭部以下的屍體究竟被我藏到何處,我是不會說出來的,因為我隻想讓敏男靜靜的長眠於地下。
當我提著敏男的頭和他寫的風鈴金屬片回到醫院坡的空屋時,由香利的屍體已經不見了,至今我始終沒有問過彌生夫人,她究竟如何處理那具屍體。這個話題一直是我們之間的禁忌。
我在醫院坡完成敏男的遺願之後,立刻驅車趕回五反田,把卡車停在那裏,然後離開車庫,坐電車到田園調布的前一站下車,所幸當時台風的威力還是很強,才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個穿著雨衣、戴著雨帽的女人在狂風中走著。我一來到法眼家後門,躲在暗處的彌生夫人立刻走出來,牽著我的手走進自己的房間。當時已經是十九日淩晨一點左右,彌生夫人跟我談了一些事情,幫我換發型,還問我身上有沒有黑痣之類的特徵,我答稱沒有之後,她就把剛才從由香利手上摘下來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我問她這是做什麼?她卻說:‘今天晚上你就暫代由香利……不,你就是由香利。而且明天你就要跟住在二樓的阿滋結婚,飛往美國了。別害怕,你一定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你是一個有膽識的人,不會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一聽到這種幾近異想天開的構想,我當時整個人都傻了。可是,彌生夫人天生就是一個非常有說服力的人,再加上那時候我已經非常絕望,反正失去了敏男,就等於失去整個世界,因此,就算做一個瞞騙世人的大騙子也無所謂。
這件事之所以一直沒有被發現,實在是因為阿滋是個非常善良的人。這不是在恭維他,也不是外交辭令,法眼滋真的是個非常難能可貴的人。
他單純、不知道去懷疑他人。起初我也非常看不起法眼滋,覺得他實在極愚蠢,被我們騙了都不知道。
但是後來我才發覺,其實法眼滋是愛我的,他非常愛我。若說我和敏男之間的愛情宛如波濤般的洶湧、澎湃,那麼我和法眼滋的愛情就屬於細水長流型。這些年來,我就是靠著法眼滋的愛情才能勇敢的活下去。
在這裏,我還要說說鐵也的事。雖然鐵也是在坎坷的命運中誕生,但絕對不是在違背人倫的情況下來到這個世界上。如果敏男還健在的話,相信他也會以有這個兒子為榮。
鐵也是一個很有潛力的人,我真的希望他能好好麵對自己的未來,勇敢的活下去。
我想我已偏離主題了。
當我決定扮演由香利的時候,我還必須要做許多事,尤其是不能留下山內小雪的指紋。於是在十九日晚上,我再度悄悄潛回五反田的車庫,把有可能遺留指紋的地方全部擦拭幹淨。
接下來我跟彌生夫人商量,決定以山內小雪的名義寫三封遺書。那時我才把“人頭風鈴”的事情告訴彌生夫人,彌生夫人雖然大吃一驚,卻也沒有責備我。她隻是輕歎一聲,對我說:‘既然你已經這麼做,也沒有辦法挽救了。唉!你果然是個非常堅強的人。’
所以等警方接到那些信時,已經是我以由香利的身份飛往美國以後的事,我之所以在二十日晚上打電話到本條照相館,是因為不想讓敏男的人頭像母親阿冬的遺體一樣引來蛆蟲,啊!蛆蟲……不,絕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這卷可怕的錄音帶就在小雪的叫喊聲中播放完畢。
故事的真相
這卷錄音帶金田一耕助已經聽過第二遍,對彌生來說,這些事她也早已知曉,所以雙方都不覺得震驚,隻是現場仍彌漫著一股非常沉悶的氣氛。
“接下來呢?”
彌生低聲催促道。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從鐵箱裏取出三張照片,送進黑色的簾幕裏。
這三張照片分別是躺在深穴裏全裸的由香利、右手纏繞鞭子的由香利,以及鞭子前端附著錐狀物的細部照片。
“你是找本條德兵衛來處理屍體的吧?”
“你說的沒錯,我從坡上的電話亭打電話到照相館,還好當時直吉和房太郎都不在,隻有德兵衛一個人留在店裏,德兵衛答應我的請求,立刻騎著單車。冒著強風勁雨趕來。”
彌生的聲調還是那麼的沉穩,然而她畢竟年紀大了,聲音聽起來顯得有些喘。
“你知道德兵衛把屍體埋在什麼地方嗎?”
“不,我不知道,德兵衛並沒有告訴我,而我也不想問。”
“你為什麼先前對萬裏子和由香利那麼冷淡?又為什麼在發現小雪和由香利長得十分相像時竟然流下眼淚?像你這麼堅強的女性,為什麼會……”
“金田一先生,你會不知道嗎?”
彌生不答反問。
“是因為這張照片的緣故嗎?”
金田一耕助拿出一張泛黃、變色的照片。老實說,當他第一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曾經感到全身顫抖。
那是一對男女在閨房裏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上半身裸露,抱著枕頭趴在床上。他雖然趴在床上,可是臉部卻刻意對著照相機的鏡頭,擺出一副貪婪好色的表情。
男人對麵則站了一個穿長襯衣的女孩,女孩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隻見她高舉右手,揮動手中的鞭子。
“夫人,照片中的女孩是您嗎?”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送進簾幕裏,難過地問道:
“這男人究竟是誰?難道他就是您的繼父——猛藏先生?”
簾幕裏的人沒有回答。但金田一耕助可以想見,此時的彌生大概會因為極度的屈辱和憤怒而全身顫抖不已吧?”
“夫人,以當時的照相技術而言,根本不可能偷拍下這張照片,再說,這張照片的背麵還注明是本條權之助攝於明治四十二年十月十日。難道是猛臧先生特地把本條權之助找來拍下這張照片的嗎?”
彌生依然沒有回答,大概是默認金田一耕助所說的話。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不想放我走,也不想把我送給琢也,所以才拍下這張照片,好用來威脅我。”
“夫人,您是什麼時候和猛藏先生……”
“早在嫁給琢也之前,他就已經侵犯我了。猛藏喜歡享受性虐待的快樂,我母親千鶴卻對這一點非常不能認同。於是他到處拈花惹草,後來更對我起了邪念……”
彌生在述說這件事情的時候,語氣淡淡的,沒有一點抑揚頓挫的語調。
這表示她對這張照片的存在感到無以言喻的恥辱,同時也非常憎恨照片中的男人。
“原來如此,因此你才懷疑萬裏子是猛藏的骨肉?你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他當然不知道。但是他卻感覺到我對他隱瞞了某些事情,也因此對我產生戒心,認為我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唉!我先生會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也不能怪他,因為我的確是個可怕的女人……”
“那麼,二十年前的九月十八日晚上,當你突然遇見小雪,發現小雪長得跟由香利一模一樣時,之所以掩麵痛哭,是不是因為你終於證實了由香利真的是琢也先生的孫女?”
“嗯,當時我才知道,不論是萬裏子還是由香利,她們都是無辜的可憐人。如果我能對她們多付出一些愛,也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麵。唉!總而言之,那時我真的是十分悔恨。”
“我明白了。夫人,既然您今天已經派人到本條家去履行您當初的承諾,我現在就把所有的照片、幹板和底片全都還給您,請您點收。那麼,我告辭了。”
“啊!請等一等。”
“還有什麼事嗎?”
“我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去銷毀這些東西了,再說我也不想讓別人看見這些可怕的東西。金田一先生,桌上有一個大型的鐵製研磨缽和一根研磨棒……”
金田一耕助四下張望了一會兒,很快便找到彌生所說的直徑四十公分左右的大型鐵缽和一根長約一公尺的鐵棒。
“金田一先生,請你用那兩樣東西將這些幹板磨碎,同時把照片和底片燒成灰燼。”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會兒才說:
“好的。”
於是他把幹板放進鐵缽裏,用鐵棒將它擊碎,直到幹板碎到再也不可能回複原狀為止。接著,他又把照片和底片放進鐵缽裏,再拿出打火機,將照片點燃。
照片和底片很快就燃燒起來。
“嗬嗬……嗬嗬……嗬嗬……”
簾幕後傳來彌生夾雜著痛苦和歡欣的笑聲。
這也難怪,眼看著折磨她一生的痛苦回憶終於化為烏有,彌生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沒多久,簾幕裏又恢複原有的靜謐。
“夫人,這樣可以了嗎?現在這一切都已經化為灰燼了。”
簾幕裏的人沒有回話,於是金田一耕助又再問了一次,但是依然沒有回音。
“夫人,您、您怎麼了?”
金田一耕助跑上前去掀開簾幕往裏瞧。
隻見瘦弱得隻剩下一個巴掌般大的彌生,整個身子彎曲成蝦米般躺在輪椅上,顯然已經氣絕身亡了。
“夫人、夫人!”
金田一耕助抱起彌生的身子,卻發現彌生原本清秀的臉龐已不複見,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幹癟、長滿疙瘩的醜陋臉孔。
看來彌生一定是患了最嚴重的風濕症,因為她的手腳、乃至全身都萎縮變形,就連頭發也幾乎掉光。
“蛆蟲……”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這樣的字眼。
事實上,現在的彌生看起來真的就像是穿著和服的蛆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