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法眼滋故意造成的意外,卻給了他一個延遲三天返回東京的藉口。他每天晚上照常打電話給由香利,聲調一如往常般溫柔。
之後法眼滋回到東京,用假名在牛的公寓承租一問房間。他並沒有住在這間公寓,可是每個禮拜總是會來這裏一次,而且一待就是兩、三個鍾頭。
在這間公寓他不叫法眼滋,而是叫逸見篤,他並且在嘴唇上及下顎處黏假胡子,甚至還貼上兩道粗眉。
化身為惡魔的法眼滋自此開始在世上過著悲慘、孤獨的雙重生活。
宛若新生
法眼滋雖然是社長,然而所有重要事務還是交由代理會長由香利裁決,所以對他來說,一個禮拜想要擁有一、兩個鍾頭的私人時間並不是一件難事。
這個屬於他的私人時間並不固定,有時是星期二的上午,有時是星期四的下午,也有時候是星期五的晚上。
剛開始他對自己這樣的行動感到有些不安,但是附近的鄰居和公寓管理人員並未對他的行徑感到懷疑,於是他就變得越來越大膽了。
法眼滋並沒有特別周密的計劃,隻是想以逸見篤這個假名和在牛準備好的秘密總部,來對抗恐嚇者的第二次行動。
對他而言,秘密支付一百萬給恐嚇者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他卻不甘心就這麼受製於人;他知道人心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恐嚇者勢必不會僅僅拿了一百萬就放過他。
為了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法眼滋決定重新調查昭和二十八年的那樁命案。他跑遍了舊書攤,好不容易才取得當年的報紙縮小版。在他翻閱縮小版的報導當中,漸漸了解到它為什麼會是當時轟動整個社會的大案子了。
報紙上並沒有刊登那張可怕的人頭照片,卻刊出山內敏男生前的照片。那張照片跟貼在恐嚇信函上的照片一模一樣,恐嚇者大概就是從這張報紙上剪下來的吧!
另外,法眼滋也從這些報導中了解山內敏男有一位跟他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小雪,小雪和由香利同年,雖然她和名義上的哥哥敏男結成夫妻,但由於敏男的男女關係複雜,小雪才會因為嫉妒而殺了他,並且遵照敏男的遺言,割下他的頭顱,把它當成風鈴般吊掛起來。
盡管小雪最後聲稱自己將會自我了結,可是警方卻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但是,恐嚇者為什麼在信中說,由香利是因為想擺脫敏男肉體上的誘惑,才決定毀掉敏男呢?
難道由香利和小雪是為了爭奪一個男人,合力做出這麼一件驚天動地的血腥慘案嗎?)
法眼滋永遠忘不了昭和二十八年八月的某一天,他戰戰兢兢他說出自己對由香利的愛意。沒想到由香利卻以露骨的肢體語言和話來挑逗他,令他終於忍不住,和由香利發生了親密關係。
事情結束之後,由香利還對他說:
“我並不是隨隨便便讓人侵犯的女人,你必須對我負責。從今以後,我不準你再去碰其他的女人。”
這句話讓法眼滋高興極了,因為從這句話當中,他感受到自己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感。而且從那次接觸之後,他們每天都廝守在一塊兒。
(接下來……
接下來又怎麼樣了呢?)
法眼滋努力搜尋著記憶。
是的,接下來由香利就突然失蹤了,那應該是八月二十日前後的事。
當時由香利在輕井澤的別墅接了一通電話,她後來提到那通電話,還笑著對他說:
“是我阿姨打來的電話。嘿嘿!我有阿姨?你聽過這麼可笑的事嗎?”
法眼滋這時回想起來,才發現她當時說的阿姨應該是指小雪。
(這麼說,由香利那次失蹤,是去見小雪和山內敏男嘍!而且……而且他們還……)
想到這裏,法眼滋再度望著那張結婚照背麵的字——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攝於醫院坡上吊之家
(沒有錯,每一個環節都非常吻合。)
那次由香利失蹤了大約十天左右,她回來的時候,顯得相當疲勞。
那天晚上法眼滋去由香利的房間看她,她表現得非常激動,不準法眼滋碰她一下。
盡管如此,由香利還是答應他的求婚,不但由香利本人同意這樁婚事,就連向來態度不明朗的祖母彌生也表現得十分積極。
這時法眼滋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天,他纏著由香利問婚期的事,當時由香利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阿滋,我非常了解你的心情,可是在此之前,有件事我必須做個了結,必須做個了結……”
(難道她當時便已打算殺死山內敏男?)
這個念頭不禁讓法眼滋全身打了個冷顫,也因此讓他回想起在洛杉磯的時候,他緊緊擁抱由香利時的情景。
剛開始的時候,法眼滋總覺得由香利變得好冷淡,自己好像抱了一具活僵屍似的。
他問由香利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由香利卻回答:
“是結婚讓我改變了一切。以前我隻是抱著遊戲人間的態度,然而在舉行過結婚儀式之後,我希望能循規蹈矩做一個好老婆,也希望你能以一個做丈夫的心態來疼愛我這個妻子。”
(難道是因為殺人……才使她失去原來的性欲嗎?)
法眼滋不得不感到懷疑。
還好在每天晚上不斷的纏綿之後,由香利又漸漸回複以往的饑渴。不過此時的她已經不想再擁有主導權,她以往的凶悍個性也不複見,甘心聽命於自己的丈夫,並把自己的溫柔發揮到極致。
“由香利,你變了。”
有一次法眼滋抱著由香利,在她的耳邊輕聲低語。
“是啊!我想改變,我還想再改變得多一些。以前的我實在太任性了,一想起當時的我,就讓我感到十分懊惱。我們不要舊事重提了好嗎?讓我們忘記過去的種種,我會變得更好,因為你的情愛是我唯一的支柱。”
說完,由香利便躺在法眼滋的臂膀裏低聲啜泣。
對法眼滋而言,婚後的由香利真的很賢淑,在美國的朋友對她的評價也都很好。
起初,由香利隻能說一些非常糟的英語,但是她肯努力學習,試著做一位稱職的美國式家庭主婦。
“我想忘記從前的自己,徹徹底底的忘記……因為我想重生!”
總而言之,由香利的改變加深了法眼滋本身的自信。
以前法眼滋不論在班上還是在日本人的社會裏,都沒有獲得什麼好評價。
但是婚後他漸漸改變了。在由香利的鼓勵下,他開始練習馬術,還涉獵其他不同的運動,甚至進步到可以有條不紊地陳述自己的意見。
“他之所以會有如此驚人的改變,全都是因為他有一個賢內助。法眼滋整個人都被由香利洗腦、重新打造過。”
這樣的耳語傳進法眼滋耳朵裏的時候,他一點也不介意,而且還顯得十分得意哩!
“是啊!我是被由香利洗腦、重新打造過,但是由香利也被我洗腦、重新打造過了!”
後來孩子提前出世時,法眼滋原本笑著說:
“嗯,好像早了點兒呢!”
“哎呀!你說的是什麼話嘛!這樣剛好……”
於是法眼滋隻好緊緊抱住爭得麵紅耳赤的由香利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你說的對,這樣剛好。”
陷阱
每當法眼滋讀完他帶到秘密總部的恐嚇信之後,就會覺得異常憤怒和絕望。
其實他一直還想要有一個孩子,周遭的人也是這麼希望著。
法眼滋住在美國的期間也曾私下找醫生檢查過,但醫生在經過精密的科學儀器檢查後,對他搖頭說:
“你這種體質實在很難孕育下一代。如今你能有一個孩子,已經算是奇跡了,你就別再貪心了吧!”
邁入中年的法眼滋本來已經能坦然麵對這個事實,並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鐵也的身上。他愛這個孩子、以這個孩子為榮,沒想到他唯一的希望——鐵也,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是一個外來闖入者的孩子!
盡管如此,他對由香利仍沒有一絲的憎恨和敵意。因為婚後的由香利可說是一個非常賢淑的妻子,他現在的一切改變全賴由香利的薰陶。
再說,早在結婚之初他就已經知道由香利是個性經驗非常豐富的女人,所以要怪就得怪那個闖入者。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明察暗訪,法眼滋已經非常清楚那個男人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他出賣肉體、亂搞男女關係,還說是為了要賺錢養活那個樂團。
法眼滋隻要一想到鐵也竟然是這樣一個男人的後代,就覺得心中的憤怒再也無法忍耐。
再者,他也相當憎恨那個將他的幸福連根拔起的恐嚇者。
法眼滋看完恐嚇信,立刻認定這一定是本條德兵衛父子所為。他相信本條父子必定握有這個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否則像彌生那麼善於權謀的女強人,為什麼在本條德兵衛的麵前會顯得矮了一截?
如今,對方覺得彌生已經如同風中殘燭,自然就把勒索目標放在自己身上了。想通這一切,法眼滋又開始打探“發怒的海盜”各個團員的消息。
首先是山內敏男的競爭對手——佐川哲也。
由於他的名字跟鐵也的名字發音很接近,因而引起法眼滋的懷疑,現在隻要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會引起他的猜疑。
法眼滋曾直接到報紙上報導的“伊藤莊”詢問那裏的管理員。
“喂,你知道佐川哲也現在在做什麼嗎?”
大廈管理員吃驚地望著這個粗眉濃須、又戴了一副眼鏡的小個子男人。
“做什麼?不就是在電視上露臉嗎?他是有名的‘海盜’樂團團長啊!咱們這裏改建成大廈之後,他還住在這兒一陣子,不過後來就搬到青山的豪華大廈了。什麼?大廈的名字?不知道。唉!去查電話簿不就知道了嗎?”
(電話簿?
是啊!電話簿裏一定會有這些基本資料。)
一想到這裏,法眼滋忍不住笑了起來。
接著,他又間起秋山風太郎,管理員同樣又是一驚,他低下頭來看著這個身材不怎麼高的男人說。
“天啊!你連‘秋山浩二’都不知道嗎?像你這個樣子還能當私家偵探嗎?”
“對不起,我是新進人員。你剛才說什麼‘秋山浩二’,那是不是他的本名?”
“喂,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正在流行‘北國之星’這首歌嗎?這首歌就是秋山浩二作的曲子,他現在可是名作曲家哩!”
法眼滋回到秘密總部之後,立刻用電話簿查出“發怒的海盜”五名成員的地址,並開始明察暗訪地打探他們目前的生活狀況。
法眼滋並不想讓這五個人知道有人正在調查他們,因此他必須經常改變造型,有時假扮成拉保險的保險員,有時是推銷電器製品的推銷員,甚至還喬裝成想承租房間的低薪上班族。總之,他這麼做隻是為了不讓別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每當他的調查工作遇到挫折,覺得沮喪、情緒低迷的時候,那兩張照片背麵所寫的注記,以及恐嚇信函中的話就會適時鼓舞他、激勵他。
你在法限家無法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你是一個跟法眼家毫無關係的人。你無家可歸,是個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份、地位的蛆蟲!
法眼滋每每讀到這一段,就感到備受屈辱。
他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以淚洗麵,但也因此更激發他複仇雪恨的決心,於是他一步一步變成惡魔的化身。
他開始思索,要是鐵也出現在這五個人眼前,不知道他們五個人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又該用什麼方法讓他們見麵呢?
如果想讓他們齊聚一堂,自己又不出麵,那麼勢必得利用他們之中的某些人了。
(究竟哪一個人最有利用價值呢?嗯……這必須做一番徹底的調查。)
結果這份調查花了他三個月的時間才順利完成。
在完成這五個人的追蹤調查之後,法眼滋的內心再度燃起新的嫉妒和狂怒。
昔日的“發怒的海盜”不過是下流社會的爵士樂團體,現在這些成員的生活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這也表示當初找他們加入樂團的團長——山內敏男,的確是個能分辨千裏馬的伯樂。
(那麼,鐵也聰穎的資質不就是遺傳自那個男人嗎?)
嫉妒和狂怒幾乎淹沒了法眼滋的理智,他立刻下定決心,要把“發怒的海盜”的成員一個一個地殺死,然後再嫁禍給鐵也。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赴美留學前曾經讀過一本偵探小說,書名是《蝴蝶殺人事件》。
當時他曾對凶手玩弄繩索的把戲不表認同,並且認為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天衣無縫的圈套。
如今回想起來,卻發現這個圈套有嚐試的價值。
於是,他開始利用租賃的車子自郊外載一些泥土回秘密總部。等到所載的泥土重達六十五公斤的時候,他便把泥土裝進麻袋裏,再用租賃的車子載到郊外的林子,利用大木頭進行測試。
沒想到測試的效果非常好,隻要選擇適當長度的繩索,將它扭轉至極限再鬆手,那麼被繩索卷緊的物體在繩索恢複正常狀態之後就會掉落下來;而且隻要動作夠快,即可在四十五秒之內完成這項動作。
就這樣,在不斷的測試下,法眼滋對自己的計劃越來越有信心。
一月結束時,法眼滋模仿恐嚇他的人的手法,在自己的秘密總部裏作了一封恐嚇信寄給鐵也。
“鐵也這家夥……鐵也這個笨蛋!”
他一邊製作恐嚇信,一邊不斷咒罵,可是他的眼中卻充滿了淚水。
除此之外,法眼滋必須再準備一些道具,好讓幻燈片能在神不知鬼不黨的情況下順利播放。
所幸這一點也難不倒他。個性內向的他,從小就喜歡研究小型機械,因此他練就一身專業技術。別看他一副癡肥的樣子,十根手指卻是靈巧得很;他經常買一些零件回來組裝收音機,有一陣子,他還加入火腿族的行列。
至於合作的對象,法眼滋暫時選定吉澤平吉,為此他還特地選擇介於自己的住宅和假日木匠中心之間的玉川,做為他的第二秘密總部。
今年的二月上旬,他第一次和吉澤平吉接觸。
當時他直接打電話到吉澤平吉的公寓,自稱是“發怒的海盜”的歌迷,最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得知吉澤平吉的最新消息,於是又讓他回想起過去那段美好的回憶,接著,法眼滋邀吉澤平吉到都內最有名的餐廳一起吃個便飯,這條魚兒自然立刻上鉤。
兩人第一次餐會是在二月九日進行,吉澤平吉剛開始非常小心謹慎,但是看到對方邀自己在這麼高級的餐廳見麵,出手又是那麼大方;更何況特地喬裝過的法眼滋,看起來就像個上了年紀的老紳士,漸漸的,吉澤平吉便不疑有他。
兩人的話題很快就繞到“發怒的海盜”以往的風光時刻,談得非常投機;臨別時法眼滋還遞給他一張“山上良介”的名片,當然,名片上的住址是玉川那邊大廈的地址。
法眼滋告訴吉澤平吉,他原是一家大公司的駐外代表,這個月上旬才來到東京,因為隻停留一個禮拜,想暫時住在飯店裏,沒想到那家飯店實在是不怎麼樣,所以幹脆搬到大廈去住。
“後來我才發現,原來我們兩人住得非常近!有空的話,歡迎來玩,我那裏正好有一些時下最流行的爵士樂,希望能和你一塊兒欣賞。”
法眼滋熱忱地招呼道。
三天之後,吉澤平吉果然厚著臉皮去拜訪山上良介的住所,並受到熱忱的款待。
這回山上良介告訴他,自己所屬的公司是大阪數一數二的大公司,目前已經在關西成功地推展許多休閑事業。
如今,他們公司想進軍東京,因此派他當先鋒部隊,山上良介並且說,要是這項計劃能成功,恐怕吉澤平吉所屬的三榮興業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不過他早已注意到吉澤平吉是這方麵的高手,因此他希望到時候能借用吉澤平吉的長才,共同為公司效力。
吉澤平吉沉浸在法眼滋的甜言蜜語中,並且逐步掉進他所設下的陷阱。
終於,在四月十一日“發怒的海盜”聚餐的晚上,以及第二天的晚上,法眼滋成功地殺害兩個人。
他在預定殺害的六個人名單中,畫掉本條直吉和吉澤平吉兩人的名字,並在加藤謙三的名字上頭打了一個星號。
眼看著自己的計劃一步步的邁向成功的階段,法眼滋正準備仰頭大笑之際,第二封恐嚇信卻來了。
信中指定的時間是四月二十三日,也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