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看到房太郎,立刻朝他跑來。
“哎呀!兵頭先生,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是你啊!寶貝,你在這裏做什麼?”
“討厭,還不是因為你最近都不來找我,我隻好到這裏來見你嘍!”
房太郎口中的“寶貝”身穿迷你短裙,肩上隻披了一件紅色開襟毛衣,看起來不像是正經女人。
“你也知道,我最近去了一趟歐洲,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日本,當然沒有辦法找你呀!”
“可是,我問過你的鄰居,他們都說你已經回來四、五天了。我們不是說好,你一回國就跟我聯絡的嗎?”
“我們是這麼約定沒錯,但是我不想這麼做。”
房太郎甩開“寶貝”的手,逕自走上走廊,從口袋裏取出鑰匙開門。
“咦?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太晚了,我可沒心情工作。”
“不工作也無所謂,今天晚上讓我使出渾身解數服侍你,好嗎?”
“謝了,我才參加完喪禮回來,實在一點心情也沒有。”
“是嗎?該不會是房裏有其他女人正等著你吧?”
“少羅嗦,你快回去吧!對了,寶貝,你穿這麼少不會冷嗎?”
“當然冷啦!所以才想請你讓我進去坐坐,要是你趕我走的話,今天晚上我就無家可歸了。”
“是嗎?真可憐。但是我剛才說過了,今天晚上我真的沒心情理會你。哦!對了,你等一下。”
房太郎從口袋裏取出皮夾,抽出兩張千元大鈔遞給“寶貝\
“喏,拿去吧!過些天我再去找你。”
在他掏錢的時候,“寶貝”趁機往屋裏瞧,隻見屋內一片寂靜,沒有看見其他人在,她隻好一把搶過房太郎手中的兩千元,跳下走廊的台階,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女人是個裸體模特兒,房太郎也是因為這種女人才得以在攝影界嶄露頭角,所以他不會隨隨便便得罪她們。
“寶貝”一直跑到轉角的精品店才放慢腳步,她心裏實在有些納悶。
(奇怪!他說屋裏沒有其他的女人,可是我明明覺得有人在啊!難道是小偷?)
盡管如此,“寶貝”仍不打算再跑回去通知房太郎,她隻是縮著肩膀、攔了一輛計程車,離開明亮的街頭。
房太郎小心翼翼地打開大門後,立刻扭開照明開關。
這裏是一間三坪大的接待室,接待室的三麵都有門,除了房太郎剛才走進來的門之外,正麵和左邊也各有一扇門。房太郎打開左側的門,走進一條狹窄的走廊。
走廊的後麵是廚房、飯廳和寢室,房大郎確認過廚房沒有什麼異狀之後,再檢查飯廳和寢室,甚至連壁櫥和衣櫥也打開來檢查。
好不容易他終於放心了,這才關掉電燈開關,回到原先的接待室,打開接待室正麵的房門。
那是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工作室,大約有六坪大,四麵都圍著紅色天鵝絨的窗簾,地上則鋪了一塊大紅色地毯;此外,工作室的一角還堆放許多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天鵝絨地毯。
房太郎曾經是個一流的人體攝影師,但是這個圈子競爭非常激烈,新陳代謝的速度也異常快速。
房太郎最近就是被一波波的新人逼得走投無路,處於事業的穀低。
他站在工作室的中央,細細瀏覽這個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房間。
“哼!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再重整旗鼓!”
房太郎說著,便拉起工作室後麵的窗簾,那裏有一扇門,門後就是專門用來處理照片的暗房。
他把工作室的照明燈關掉,接著打開暗房的電燈。
暗房裏具備各種衝洗照片必用的工具,甚至還有一疊舊報紙。
房太郎一走進暗房,立刻從櫃子的抽屜裏取出一雙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地把手套戴在雙手上。
接下來,他從剛剛就一直夾在腋下的那個信封裏取出一張照片。原來那就是溫故知新館所遺失的照片——山內敏男和法眼由香利的結婚照。
房太郎扭開桌上的台燈,把照片放在桌上那部相機的下方,然後一邊看著取景鏡,一邊調整照片的位置,並快速按下快門。
緊接著,房太郎把桌上的照片放回信封裏,再取出阿敏的人頭照片。他同樣把照片放在相機的下方,一邊看著取景鏡,一邊按下相機的快門。
處理完這兩張照片後,房太郎熟練地從相機裏取出底片,將底片層層密封,藏在抽屜的最裏麵。
最後,他從襯衫的口袋裏取出一本小型記事本,記事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呃……二月二十九日二十三版的下段和十六版的廣告。”
房太郎一邊參照記事本上的記錄,一邊從舊報紙上剪下自己需要的鉛字。這可是一件非常耗體力的工作,當他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看看自己的手表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好了,今天晚上就做到這裏吧!反正也不必那麼急。”
他喃喃自語著。
就在這時,他的背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別這麼說,再繼續做下去啊!”
由於房太郎一直背對著門,專心地做他的工作,完全沒有察覺到有人走進來。
侍他聽到聲音,正想站起來時,卻被身後一股龐大的力量揪住了。
“金田一先生、警官,你們快進來,這家夥把照片藏在那個抽屜裏。”
等等力立刻上前搜出這些東西,當他從信封裏取出兩張照片的時候,心裏感到氣憤極了。
金田一耕助則把散放在桌上的報紙鉛字依序排列一下,並回頭叫喚等等力。
“警官,這是他正準備要製作的文章,請你念一下。”
法眼滋啊!你殺錯人了,去年秋天寄給你這些信和照片的人並不是本條直吉。你現在是殺人凶手……
被多門修緊緊抓住的兵頭房太郎剛開始還拚命掙紮,直到等等力一一念出這些字體大小不一的鉛字時,他已經虛脫得站不起來了。
天堂幻滅
現在的法眼滋就像是一隻鬥敗的公雞,正處於極度沮喪的狀態下。躺在他眼前的,是一封用大小不一的鉛字排列而成的信,信上的內容著實教他打從心底泛起一股涼意。
法眼滋,你殺錯人了,去年秋天寄給你這些信和照片的人並不是本條直吉。你現在是殺人凶手,而且還殺了兩條人命,因此我要求的金額必須加倍。
原本我提出一百萬的要求,現在我要兩百萬;之前我並沒有指示你交錢的時間和地點,這次我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地點——本條書館頂樓
時間——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點
你目前正忙著處理本條直吉死後的本條會館,所以即使你在我所指定的時間出現在那個地點,也沒有人會覺得奇怪。隻要你付出這兩百萬,我保證你一生的安全。還有,繩索的把戲對我一點也不管用,你最好別輕舉妄動。
那麼,咱們當天就在指定的地點見麵吧!為了慎重起見,我再寄給你兩張跟上次相同的照片。
法眼滋並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用報紙鉛字黏貼而成的信。
他永遠也忘不了去年十月十二日的傍晚,曾經收到一封非常奇怪的信。那是一個長二十公分、寬十五公分的普通牛皮紙信封,可是摸起來有點硬硬的,裏麵好像裝了照片,信封上麵還用紅筆寫著“請勿招疊”的字樣。
那天法眼滋正好要去羽田出差,一時沒空看這封信的內容,便把信連同其他郵件,一起塞進旅行袋中。
飛機起飛後,他悠閑地坐在位子上休息,沒一會兒便沈沉入睡。
法眼滋是個不太拘小節的人,也沒有認床的習慣,隻要他想睡,任何地方對他來說都一樣。
有人覺得他個性豪爽,但也有人認為他這個丈夫做得實在不怎樣,好像做什麼事情都顯得可有可無似的。這些評語傳進他的耳裏,他卻一點也不以為意,因為由香利的愛已給他足夠的信心,他根本無須去理會外人的評價。
法眼滋睡醒時,美麗的北九州夜景出現在他的眼前。
九州分公司的兩名幹部到機場迎接他,法眼滋邀兩人到飯店一邊吃宵夜,一邊談事情;事情談完之後,便開始商量明天的行程。
這兩名幹部差不多是在十一點左右離去,法眼滋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旅行袋,準備盥洗。
待他洗完澡之後,他把旅行袋中的信一封一封拿起來看,發現那些都是不重要的無聊信件。
最後,他拿起出門前收到的那封信,用剪刀剪開封口,從信封裏取出兩張照片,以及一封用報紙上的鉛字剪貼而成的信。
法眼滋先看了其中的一張照片一眼,便知道那是一張結婚照。隻見一扇金質屏風的前麵有一對男女,男的身穿黑色圖案的絲質和服,看上去非常威嚴的樣子。
光是看這男人的臉,法眼滋就可以認定他絕對沒有見過對方。
接著,他把目光移到新娘子的身上,新娘身穿漂亮的和服,毫無表情地看著相機的鏡頭,突然之間,法眼滋整個人都震懾住了,因為他發現新娘左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枚鑽戒。
法眼滋吞了一口口水,慌忙找出一把放大鏡,更加仔細地審視那枚戒指。
那是一枚在一克拉的鑽石旁邊鑲著小碎鑽的心型鑽戒,也是距今十年前,法眼滋送給由香利的禮物。由香利到現在都還戴著這枚鑽戒。
“這是你第一次送給我的禮物,我會非常珍惜它的。”
由香利曾經這麼說過。
法眼滋再次凝視著新娘子,吞了一口口水,然後把照片翻到背麵。
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那些可怕的字句——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攝於醫院坡上吊之家
攝影師本條直吉
新郎阿敏(山內敏男)二十六歲
新娘法眼由香利二十二歲
附記:拍完結婚照之後,新郎新娘便在隔室行夫妻之禮,此乃本條慎吉親眼所見,為慎重起見,特此注記
本條德兵衛
這些文字激怒了法眼滋,他雖然早就知道由香利在嫁給他之前,曾跟不少男人有過肉體上的接觸,但是當這種親密照片真正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
事實上,法眼滋對自己的身材一直頗為自卑。由香利擁有一百六十四公分的苗條身材,他卻隻有一百六十二公分。
當他和由香利魚水交歡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像一頭蠢豬似的。法眼滋依稀記得兩人第一次發生關係後,由香利曾經抱怨過他的表現。
“你怎麼這麼慢吞吞的?究竟是不是個男人啊?不能再勇猛一點嗎?”
(如果她跟這男人的話……)
法眼滋嫉妒地看著照片中新郎魁梧高大的身材、厚實的肩膀、壯碩的胸膛,以及兩隻粗壯的手臂。
(這個男人一定能滿足由香利的需求吧?但是,這男人後來又怎樣了呢?)
法眼滋一麵想,一麵拿起另一張照片。
當他一看到照片,不禁慘叫一聲地別過臉去。等他鎮定心神,才慢慢鼓起勇氣,再一次把視線移回那張照片上頭。
那是一張人頭照片,法眼滋將先前那張結婚照與眼前這張人頭照片做一比較,立刻就認出那是山內敏男的人頭。
於是,他趕緊翻看照片的背麵,那裏同樣記錄著——
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深夜,在醫院坡上吊之家發現阿敏(山內敏男)的人頭。
但是根據警方的調查,山內敏男應是兩天前,亦即九月十八日的夜晚遭人殺害,並割下頭顱。
人頭拍攝者——本條德兵衛
這兩張照片背麵的字句,強烈震撼法眼滋的心,他知道昭和二十八年九月十八日,由香利確實還在東京。法眼滋一想起當時個性凶悍的由香利可能會做出什麼事,就不禁感到一陣莫名的戰栗。
至於隨著這兩張照片一起寄來的信函,則是利用印刷品上大小不一的鉛字剪貼而成,光是看到整封信黏貼得歪七扭八的樣子,就令人感到很不舒服;因此想閱讀這封信,恐怕還需要一些勇氣。
但是,法眼滋已經準備好足夠的勇氣了。
致命的一擊
法眼滋收到的信件內容如下——
法眼滋,從信封中的兩張照片和照片背麵的解說,你應該可以了解到過去的二十年中,你在法眼家不過是個傻瓜吧!同時你應該會想起你的妻子——由香利年輕的時候是個多麼放蕩不羈的女人,她曾經和不同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而你也是其中一人。
法眼滋,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在醫院坡上吊之家,和你妻子由香利舉杯慶賀的山內敏男,就是爵士樂團‘發怒的海盜’的團長。這裏所附的即是事變之後,刊登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的每朝新聞晚報上山內敏男的照片……
整封信的內容進行到這裏,便附上一張山內敏男的全身照片。
這張照片一看便知是從報上剪下來的,盡管如此,這張照片依然讓法眼滋對自己的肉體產生嚴重的自卑感,同時也燃起他心中強烈的嫉妒。
照片裏的山內敏男在及肩的長發上,戴了一頂附有海盜標幟的提督帽,正在吹奏小喇叭。他的上半身,也就是肚臍以上的部位全裸,但最吸引法眼滋目光的卻是他那濃密的胸毛,以及被牛仔褲緊緊繃住,兩腿之間隆起的部位。
法眼滋,這是山內敏男最引以為做的裝扮,他的綽號叫“大力士阿敏”。這個擁有一身蠻力和濃密毛發的男人,足以讓女人為之瘋狂。隻要被大力士阿敏的手臂緊緊抱住,那熾熱的性欲就會令人窒息,你的妻子由香利便是其中之一。
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由香利就是被大力士阿敏緊緊擁抱著,你可以從本條德兵衛的手記中窺知她當時有多麼亢奮。
法眼滋,你的妻子由香利僅僅和阿敏一夜風流,就被阿敏的肉體深深吸引。往後由香利更深陷在大力士阿敏充滿男性魅力的泥淖中,不可自拔。
但是,你的妻子由香利是個高傲的女人,她為了從大力士阿敏的魅力中蘇醒過來,便決定毀滅他。事後,由香利很快地在昭和二十八年九月二十日跟你結婚,共赴美國。
法眼滋,再看一遍由香利和山內敏男兩人的結婚照吧!
你大概已經注意到照片中吊掛著一串風鈴。風鈴和法眼家有根深厚的淵源,由香利把她過去的愛恨情仇做一個了結,並假裝一切都未發生過似地和你結婚、赴美。但是,她的惡行和假麵具全部留在老天的眼裏,因此老天讓她在跟你結婚之前,就已經懷了山內敏男的骨肉,那就是在美國出生的鐵也。
法眼滋,如果你懷疑我的說法,就比較一下山內敏男和鐵也的麵容吧!你將會發現這兩人有明顯的相似之處。鐵也若是蓄起胡子的話,他們兩人就會更相像了。
總之,鐵也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山內敏男的孩子。你在法眼家無法扮演傳宗接代的角色,根本是一個跟法眼家毫無關係的人。你無家可歸,是個冒牌貨,你好比是沒有身份、地位的蛆蟲!
法眼滋,你想不想停止爭吵、想不想妥協呢?除了你之外,我並不想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
不過,一切仍得看你有沒有誠意。隻要你拿出一百萬,我保證你依然能保有現在的一切。
這個代價並不昂貴吧!
那麼,有關付錢的地點和時間,我會再通知你。
無名氏
在讀完這封惡意敲詐、勒索的恐嚇信之後,法眼滋整個人都快發狂了。
他以前除了交際應酬之外,向來不沾一滴酒的,但是那天晚上他為了叫服務生拿烈酒給他,不知按了多少次服務鈴,最後還是在自己理智的斥責下,才沒有繼續沉浸在酒杯之中。
他告訴自己,現在必須冷靜,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出自己方寸大亂的窘態。
那一夜,法眼滋輾轉難眠,在發怒和嫉妒之後,取而代之的卻是極度的悲傷和孤寂。
鐵也是法眼滋唯一的驕做,他的體格健碩、運動神經發達,頭腦更是聰明絕頂;而且他還是個聽話、誠實的好孩子,每個人都很喜歡他。
法眼滋愛他,視他為寶,如今卻發現鐵也不是自己的孩子,這教他情何以堪?
第二天,法眼滋按照原定計劃去高爾夫球場,他的分數跟往常沒什麼差別;然而在打球途中,卻發生了一起意外事故。
當法眼滋正準備揮杆的時候,球竟然彈起來擊中他的左腳踝,法眼滋當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