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鉛筆
四月十五日,等等力大誌站在偵探事務所的社長室裏,他一麵眺望窗外下個不停的雨勢,一麵不安地看著自己的手表。
眼看著手表上的指針已經走到三點,等等力大誌仍沒有做出決定。
事實上,今天是本條直吉舉行葬禮的日子,等等力之所以如此猶豫,是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去參加,他總覺得本條直吉是死在自己的疏忽之下。
這時,一輛計程車正好停在對麵大樓的轉角處,等等力看見那位從計程車後座下車的乘客時,著實嚇了一大跳。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窗邊,不料對方早已看到他,並且還拿著一頂變形的爪皮帽在雨中揮舞著。
等等力這下子想逃也逃不了,隻好舉起右手輕輕地向對方揮手。
不一會兒,一手拿著黑色雨傘,一手拎著瓜皮帽的金田一耕助便衝進社長室,張大眼睛、十分生氣他說:
“警官,你也未免大膽小了吧?”
“事實上,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
“我說的不是本條直吉的葬禮。”
“那你是指什麼事?”
“你是不是一看到我就想躲?”
“哈哈哈,你怎麼知道?”
“我可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因為從計程車內看見你那一頭白發,才決定下車的。”
金田一耕助把濕答答的雨傘往社長室的角落一放,又把被雨水淋濕的爪皮帽和外套掛在衣帽架上,最後坐在等等力麵前的椅子上。
“葬禮進行得如何?”
“場麵挺盛大的,像加納警官、高輪及玉川警局的搜查人員都列席參加;此外,還有不少湊熱鬧的民眾和媒體也都來了。對了,我還看到令郎榮誌哩!不過我們並沒有打招呼。”
“榮誌去那裏之前,還到我這兒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莫名其妙的話?啊!如果是關於搜查工作的機密,我就不多問……”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既然會告訴我,就表示這件事必定已經傳到你的耳裏了。”
“究竟是什麼事呢?”
“聽說命案的搜查人員都認為,假日木匠中心有可能不是殺人命案的第一現場。”
“這樣啊!”
“被害人身上插了一把七、八公分長的扁鑽,隻要不把扁鑽拔出來,小心地搬動屍體的話,血水應該不會流出來的,所以吉澤有可能是在他處遇害,然後再被凶手用某種交通工具載到假日木匠中心。
再說,命案現場發現的那支扁鑽雖然是中心販賣的商品,但如果凶手在事前就已取得,不論什麼時候都能下手。吉澤平吉那一天六點左右離開假日木匠中心,卻在七點到八點之間遇害,所以從六點到七點之間,隻要有人曾經見過吉澤平吉,便有機會認出和他在一起的凶手是誰。”
“換句話說,隻要知道吉澤平吉離開假日木匠中心之後去了哪兒,就不難找出命案的第一現場。如果能夠找出命案的第一現場,凶手自然就無所遁形嘍?”
“嗯,理論上是這樣。”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會兒,一邊抓頭,一邊說道:
“我想請你提醒榮誌一件事,不過這不是我的看法,而是阿修的意見。說不定你也已經注意到了。”
“你是指……”
“聽說被害人吉澤平吉不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場合,右耳上都會夾著一支十公分左右的藍色鉛筆。”
聞言,等等力突然睜大眼睛,眼中閃著光輝。
“警官,你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
“嗯,我第一次在本條會館看到他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對吉澤平吉來說,那支鉛筆就彷佛是他身體的一部份。可是在假日木匠中心發現吉澤平吉的屍體時,那支鉛筆並沒有在他的耳朵上!”
“你是說在屍體四周也沒有找到那支鉛筆嗎?”
“搜查人員並沒有找那支鉛筆,或許警方不知道那支鉛筆和吉澤平吉的關係。”
“好吧!我會立刻通知榮誌注意這件事。如果他們沒有在假日木匠中心尋獲那支鉛筆的話……”
“阿修說,如果現場真有那支鉛筆,就表示那裏確實是命案的第一現場。不過,要是凶手也注意到這一點而故意把那支鉛筆放在現場,那就另當別論了。”
“嗯,我這就打電話給榮誌。”
事後回想起來,多門修的提議果然是判定凶手的關鍵。
恐嚇信
等等力掛上電話之後,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剛才我們談論的事,我已經通知榮誌了,不過老實說,我有點想退出這次的調查……”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念頭?是不是榮誌說了什麼?”
“沒有,榮誌什麼也沒說,他反而還鼓勵我。隻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我沒有擅自離開崗位的話,本條直吉也不會死得那麼慘……”
接下來等等力又嘀嘀咕咕他說了一大堆,他以前就是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警官,所以遇到這種狀況難免會更加自責。
金田一耕助輕歎一聲說:
“早知道你會這樣想,我今天就應該拉你去參加本條直吉的葬禮。”
“你為什麼這麼說?”
“今天的治喪委員會會長是法眼滋,他一開始先念一段悼文,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突然哭了起來。
本條直吉的兒子德彥也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他的妹妹直子更是當場嚎陶大哭。若你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定會立刻燃起鬥誌。唯有早日緝捕凶手到案,才能安慰本條直吉在天之靈,並讓他的家人不再歎息,此外,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十分可怕……”
“哪一件事?”
“本條直吉墜樓死亡跟‘發怒的海盜’聚會的時間,實在配合得太完美了。”
“金田一先生,你想說的是……”
“如果你離開崗位是偶然,那麼法眼鐵也那天晚上出現在本條會館也算是偶然嘍?”
“金田一先生,這是什麼意思?我離開崗位跟法眼鐵也出現在本條會館又有什麼關係?”
“我想說的是,本條直吉被殺似乎是太多偶然堆積而成的事件。但是凶手或許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按照他的計劃在進行罷了,如此一來,凶手就會越來越囂張、得意,而這也就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事。”
“你擔心‘發怒的海盜’的成員將會一個個遇害身亡?”
“嗯,這就是我現在最害怕的一點。”
“但是凶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警官,關於這一點,我想先請你看樣東西。”
金田一耕助從胸前取出一本筆記本,筆記本當中挾著一個大型的信封,他一臉黯然地將信封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在等等力麵前。
“警官,這張照片……你應該還有印象吧?”
等等力一看到那張照片,兩顆眼珠子幾乎要飛了出來。
“金、金田一先生,這不是山內敏男的人頭照片嗎?”
“是的。”
“你是從哪裏取得這張照片的?”
“在我告訴你這件事之前,請你先看一下這幾張手稿。”
等等力一麵看著金田一耕助交給他的手稿,一麵感到額頭上的兩根血管漸漸賁張起來。
“這是我今天早上收到的限時專送。”
“寄件人是誰?”
“法眼夫人。夫人昨天在鐵也的房間裏找到這些手稿和照片,她立刻把這些東西寄給我。對了,這裏還有夫人寫的一封信,信上說這份手稿是鐵也的筆跡。”
“那法眼夫人的意思是?”
“法眼夫人說,也許凶手將信和這張照片一起寄給鐵也,鐵也看完信之後,一怒之下便把信撕毀;但是日後他發現這封信十分重要,於是憑當時的印象把這封信重新寫一遍。”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已經注意到法眼鐵也跟這個人頭的主人長得十分相像?”
“嗯,我注意到了。”
金田一耕助神色凝重地歎了一口氣說:
“今天在葬禮開始以前我問德彥說,那天鐵也為什麼會來本條會館?結果德彥說,鐵也好像有什麼事要問他父親,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他又不方便說出口,於是他隻好一直在旁邊等待機會,沒想到後來就發生那件不幸的事件。”
“這麼說來,法眼鐵也會出現在‘發怒的海盜’的餐會上也是一種巧合嘍?”
“嗯,這也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金田一耕助緩緩地抓著頭,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身體有些微的顫抖。
等等力再次看著鐵也的手稿說道:
“金田一先生,看來新的‘恐嚇者’就要出現了。”
凶手的動機
“之前我們完全猜不透凶手殺本條直吉的動機,既然不知道凶手行凶的動機,自然也就無法推測出誰是凶手。然而,當我看了今天早上法眼夫人寄給我的這張人頭照片,以及鐵也的手稿之後,便覺得一切就快真相大白了。正如本條直吉所說,恐嚇者經常會有生命危險。”
“你是說本條直吉恐嚇法眼鐵也?”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本條直吉就會知道應該對什麼人采取防範措施,又怎麼會使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呢?”
“那麼你的意思是……”
“‘恐嚇者’應該另有其人,而且凶手就是‘被恐嚇者’,他認為本條直吉是恐嚇者,所以才想殺他。”
等等力眼睛連眨也不眨一下地看著金田一耕助,突然間,他猛吸一口氣說:
“這麼說來,法眼鐵也可能誤以為恐嚇自己的人是本條直吉,所以才故意讓他從屋頂上摔下來……可是法眼鐵也不是有不在場證明嗎?當本條直吉發出慘叫聲、從窗外摔下去的時候,鐵也還在甜蜜之屋啊!”
“警官,聽說法眼鐵也是個推理小說迷呢!他的房間裏擺滿中外推理小說,因此,這當中或許還有一些我沒有注意到的圈套。”
金田一耕助煩惱地望著等等力說:
“警官,你不是說在命案發生之前,你曾經到過會館的頂樓,當時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我們看見本條直吉摔下去之後,先是急忙下到四樓去,後來才去樓頂。
你第二次上頂樓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跟你第一次看到的不同?任何細微的改變都好。”
“你這個問題實在讓我很難回答,我頭一回上去的時候,有對新婚夫妻在頂樓欣賞夜景,還有幾名工人在那裏工作,除此之外,好像沒有什……”
等等力才說到一半,便突然張大眼睛驚叫道:
“對了,我第二次再上去的時候,就沒有看到那條繩子了!”
“警宮,你說的繩子是怎麼一回事?”
“金田一先生,頂樓有個飛機庫,那個飛機庫的屋簷突出圍牆五十公分左右,屋簷下側一公尺處釘有鐵製的雙頭鑽。我第一次上去的時候,看到一個雙頭鑽上掛著一條長約三公尺左右的繩索,因為繩索是對摺掛在雙頭鑽上,所以看起來隻有一公尺半……”
“警、警官,那條繩索是掛在哪一邊?”
“當時我並沒有特別從圍牆往下看,不過從繩索的下端被下麵透出的光線隱約渲染的顏色來看,或許是在甜蜜之屋的正上方吧!”
“我明白了,這就是凶手的圈套。”
“你、你是說……”
“警官,凶手有可能趁著本條直吉到廁所嘔吐時,先勒昏他,再利用電梯把他抬到頂樓,將他的身體推進繩環,然後把繩索旋轉至極限,自己則回到原先的房間。
一旦凶手鬆手,繩索自然在空中亂轉,本條直吉的身體也因此往下掉。
但是在本條直吉摔下去之前,他突然整個人清醒過來,所以才會在空中發出淒慘的叫聲。
凶手等大家前往‘彌生’房間探視之際,再爬上頂樓拆掉繩索,便大功告成了,這樣一來,凡是在甜蜜之屋裏的人都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等等力啞然失聲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過了一會兒,他呼吸急促地說道:
“你是說這些都是鐵也設下的圈套?”
“警官,讓我們換個角度來看這件事吧!大部份的恐嚇者之所以恐嚇別人,不外是想從中撈得一些好處。但是你想想看,凶手如果恐嚇鐵也的話,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更何況,你別忘了,當時鐵也還跟我們一起搭乘電梯下四樓呢!”
“這麼說來……”
“恐嚇者的目標另有其人,而且是比鐵也更具勒索性的人物。”
“難道是法眼由香利?”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不需要把這麼重要的手稿和照片寄給我了。你再想想看,當時沒有跟我們一起下四樓,獨自爬上頂樓的人……”
“法眼滋?”
等等力壓低嗓門說出這個名字時,全身竟忍不住地顫抖著。
金田一耕助整個人從椅子上坐了起來,兩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等等力。
“法眼滋一直是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他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一封恐嚇信,為了避免自己的幸福毀於一旦,他隻好殺掉那個威脅他的人。”
“可是,今天這個殺人凶手竟然還擔任本條直吉的治喪委員會會長!”
金田一耕助無奈地點點頭。
“那麼,寄恐嚇信給鐵也的人是誰?”
“大概是法眼滋吧!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還會有誰。”
金田一耕助難過地繼續說:
“這麼多年來,法眼滋一直十分疼愛鐵也,卻沒想到鐵也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心中對鐵也的憎恨是可想而知的。正如佐川所說,這次殺吉澤平吉的凶手其實不隻是要殺吉澤,還想嫁禍給鐵也……他讓鐵也變成殺人犯的同時,也就等於是間接報複了由香利。
但是從種種的情況看來,不論恐嚇法眼滋的人是誰,他都還不清楚一件事實……”
“什麼事實?”
“警官,這是法眼夫人寄給我的信封。”
那是一個長二十公分、寬十五公分的牛皮信封,信封正麵寫著金田一耕助的地址和名字,字跡非常娟秀。
“金田一先生,這個信封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你看看信封的背麵。”
等等力把信封翻轉過來,他一看到寄件人的名字,立刻眉頭深鎖。
“山內小雪……這不就是山內敏男的妹妹嗎?她還活著?”
“警官,琢也先生的情婦所生的山內小雪,和他自己的孫女法眼由香利不僅年紀相仿,兩人還長得十分相像,就像一對雙胞胎似的。”
“所以……”
“所以現在扮演由香利的人,就是川內小雪。”
要不是這時候桌上的電話響個不停,等等力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
隻見他一臉不高興地接起電話。
過了一會兒,他對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你的電話,是多門修打來的。”
金田一耕助苦笑地接過電話,他聽對方說了一陣子之後才應道:
“哦,這麼殘酷?不肖金融業者也牽扯在裏麵……嗯,原來如此,也是用恐嚇的手法,嗯,好的,我知道了。但是,我們沒有時間幹等,我們必須盡早嚇阻歹徒,以絕後患,即使不采取合法的手段也無所謂。嗯,一切辛苦你了。待會兒我會和等等力警官一塊兒趕到……啊!對了,警官現在整個人意誌消沉,提不起幹勁呢!什麼?跟你無關?嗯,好吧!一會兒見。”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後,朝等等力走過去。
真正的威脅者
今天兵頭房太郎似乎“醉”得不輕呢!
盡管如此,他對周遭的一切還是提高警覺,隻見他不時回頭看看有沒有車子跟蹤自己。
現在時刻是午夜十二點,街道上雖然還很明亮,附近的住戶卻早已墜入夢鄉了。
因為參加本條直吉的葬禮,兵頭房太郎穿著黑色西裝、係著黑色領帶,比以前樸素許多。
不過他的左腋下卻緊緊夾著一個大型信封,看起來十分神秘。
房太郎踏進精品店旁邊的空地時,再度不經意地往後看,並喃喃自語道:
“混蛋家夥,你在緊張什麼?對方到現在都還沒發覺呢!你再這麼沒膽,以後還能成什麼大事?”
空地上有兩棟用圍牆圍起來的相連住宅,在這裏往左轉就可以看見StudioFusa的霓虹看板。
房太郎爬上StudioFusa的水泥台階,一眼就看到有人站在走廊的燈下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