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會麵
那一年的四月十三日正好是星期五。
金田一耕助原本不是那麼在意日子吉利不吉利的人,但是當他那天下午三點左右走進位於田園調布的法眼家時,心情相當沉重。
那一天似乎比平常還要冷一些,金田一耕助照例穿著灰色老舊的開襟外套,手中握著一根櫻樹做成的拐杖,頭上依舊戴著那頂幾乎變形的爪皮帽,而帽子下的頭發依然蓬鬆如鳥巢。
他按下電鈴後不久,就聽見門上的對講機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請問是哪一位?”
“我是金田一耕助。因為老夫人有事找我,所以麻煩你通報一聲,就說我已經到了。”
“哦,請稍等一下。”
最年輕的女傭——裏子很快出現在大門前,為金田一耕助開門。
“您這邊請。”
女傭裏子帶著金田一耕助來到一間非常寬敞的接待室。這裏大概有十坪大,金田一耕助坐在沙發上,若無其事地觀察接待室的內部,卻沒有看見他想要看的東西——法眼家三代的照片。
接著他又看看窗外,隻可惜也沒有他所期待的東西——風鈴。
(該不會自從昭和二十八年發生那件“人頭風鈴殺人事件”之後,風鈴對他們家來說,便成了忌諱的東西吧?)
金田一耕助從袖子下方的口袋取出一包希望牌香煙,他叼起一根煙,並用桌上的打火機點燃那根香煙。
就在這個時候,一位比較年長的女傭端了一杯茶進來。
“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們少夫人就要來了。”
“好的,您忙吧!”
金田一耕助一邊抽著煙,一邊品嚐手中那杯香味四溢的茶。
不一會兒,由香利緩緩地走進來,她身穿一件像喪服般的黑色洋裝,臉色非常憔悴,眼神也有些緊張。盡管如此,她的美仍是不容置疑的。
金田一耕助一看到由香利走進來,立刻把香煙按在煙灰缸裏撚熄,並且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好,我是法眼由香利,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認識你。”
“你實在是太客氣了,若是有什麼叨擾之處,還請你多多包涵。傳說你是位非常能幹的女性,今日一見果然不錯,的確有老夫人當年的豐采。”
由香利淺淺一笑,不過笑容卻相當勉強,顯得十分不自然。
“請坐,今天把你找來,實在是不好意思。隻是在你跟我奶奶見麵之前,有件事想跟你說一聲。”
“請問是什麼事?”
金田一耕助緩緩坐回原來的沙發上。
“嗯,是我奶奶的事……”
“哦?彌生夫人怎麼了?”
金田一耕助關懷的語氣讓對方覺得非常窩心。
“金田一先生,聽說你曾經跟我奶奶見過麵?”
“是的,昭和二十八年的時候,我曾經跟彌生夫人見過兩次麵。”
“當時奶奶還很年輕、漂亮吧?”
“是啊!一點都看不出是六十幾歲的人呢!當時的彌生夫人看上去就像是四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
由香利聞言,不由得輕歎一聲,接著說:
“唉!這兩、三年來,她的健康情形不理想,氣色也很不好。奶奶是個對自己的容貌相當在意的人,不願意讓別人見到她老態龍鍾的模樣,所以這幾年來,家人都見不著她,除了她的主治醫師、我,還有私人看護遠藤之外。”
金田一耕助有些失望他說道:
“這麼說,我今天也見不著彌生夫人了嗎?”
“不,因為是奶奶請你來的;所以……隻不過,我奶奶希望她能看得到你,卻不希望你看見她。
我知道這種見麵方式實在非常奇怪,還請你體諒我奶奶的不便之處,多多包涵。”
“那麼,我要如何跟她見麵?”
“你將隔著窗簾跟我奶奶會麵,並且希望你不要朝窗簾裏麵瞧。我為這種不近人情的見麵方式,再三向您致歉……”
這的確是相當奇怪的要求,金田一耕助雖然覺得無可奈何,卻也不想因此而打退堂鼓。
“我明白。事實上,就算今天彌生夫人沒有打這通電話給我,我也會主動來拜訪她的。”
“那麼,你這邊請。”
鐵箱的秘密
法眼彌生的房間位於整棟建築物的最後麵,必須通過一條沒有任何窗戶、如狹窄地窖般的走廊才能到達。這條走廊長約五公尺,走廊盡頭的右側有一間三坪大的西式房間,房間的窗口裏麵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默默地編織著毛衣。
“這位是遠藤多津子女士,我奶奶的私人看護。”
遠藤多津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跟金田一耕助打聲招呼後,隨即又坐了下來,繼續揮動她手中的棒針。
看來這女人的工作不隻充當彌生的私人看護,她還得負責防止別人闖入這裏。
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金田一耕助跟在由香利身後進了這扇門,並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大約十坪大,所有的窗子全是雙層結構,由於天花板上裝了一盞十分華麗的吊燈,整個房間顯得非常明亮。
房間的一角有一張相當豪華的床鋪,床鋪四周有支架,四麵的支架上都垂掛著厚重的天鵝絨窗簾。床鋪的正對麵牆壁上安了一個書架,上頭的書排列整齊,看得出主人曾刻意整理過。
此外,房間中央還有一個大型書桌,桌上整理得一塵不染,還擺了一部可以直通外麵的電話。
但是,彌生在哪裏呢?
隻見書桌後麵有一個高約兩公尺的簾柱立在那兒。簾柱有一公尺寬,四邊都垂掛著厚厚的紗質窗簾,簾幕下方露出兩個圓形的車輪,看來彌生就坐在輪椅上。
由香利請金田一耕助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自己則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側麵。
大家都坐定之後,簾幕內便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金田一先生,好久不見,你好像一點都沒變嘛!”
“哪裏、哪裏,我已經不年輕了,倒是夫人的玉體……”
“唉!我是個不服輸的人,可是健康方麵可由不得我做主。所以最近我什麼人也不見,即使有必須見的客人,也隻能在這種情況下見麵。無禮之處,還請你見諒。”
“可是,聽您說話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呢!”
“嗬嗬嗬,你這番話真是說到我心坎兒裏去了,不過,讓我們免去這些客套話,直接切入主題吧!金田一先生,你把那個東西帶來了嗎?”
“您說的是什麼東西?”
“金田一先生,請你不要跟我裝糊塗好嗎?我的生命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耗了。我說的東西就是那個鐵箱,本條直吉應該事前就把鐵箱交給你了,他希望你能代他妥善處理。”
“夫人,您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那件事是本條直吉跟我之間的秘密啊!”
“哦,本條直吉沒有告訴過你,他寄給我一封信嗎?”
“我沒聽說有這麼一回事,他什麼時候寄信給您?”
簾幕內的人好一會兒都不說話,大概是在研讀金田一耕助臉上的表情究竟是真是假,由香利則顯得有些心浮氣躁、沉不住氣。
“由香利,本條直吉的信就由你來說吧!”
“是。”
由香利聲音顫抖地應了一聲,她調整一下坐姿後,雙眼無神、聲音低沉他說道:
“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本條直吉說,原本他打算下個月把那個鐵箱帶來,可是後來他突然改變心意,決定把鐵箱交給一位叫做金田一耕助的人來保管,還說萬一自己發生不幸的話,金田一耕助就會打開鐵箱做適當的處理。”
“那麼,你如何處置那封信呢?”
“我把它燒掉了。”
“這樣啊……那麼我就不確定本條直吉是否真的寫過那麼一封信給你們了。”
“金田一先生,你打開那個鐵箱了嗎?”
法眼彌生的語氣有些著急。
“是的,我把鐵箱打開了。”
“你看到裏麵的東西了?”
“當然。”
一陣沉默之後,彌生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金田一先生,你知道那個東西的意義嗎?”
“我知道,因為裏麵還附了一張說明。”
接著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金田一先生,你為什麼不把鐵箱帶來?我們早就依約準備好該準備的東西了。”
“我是想這麼做,隻不過那必須在本條直吉的事情解決之後。”
“本條直吉不是自殺身亡的嗎?他的事情有什麼好解決的?”
“不,直吉先生好像是後腦遭凶器打傷,暫時失去意識,才從屋頂上倒栽下來的。不過,詳細情形仍必須等警方的檢驗報告出來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