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子的人鬧哄哄地吃完了兩大缸子春酒。沈昱早已醉得人事不醒,沈韜倒是醒著,卻也隻能咧著嘴傻笑,隻一個沈旭,麵子上看著是好的。
丫頭們難得碰上這無拘束的日子,賭酒地賭酒,打鬧地打鬧,鬥草的鬥草,也是熱鬧不已。
令儀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煙兒正和憐兒、采蘩、采苓幾個丫頭拿著玉鉤賭酒吃,惠然和可兒頭碰著頭說私房話兒,琇瑩站在沈旭的旁邊,拿了小扇子輕輕地撲打蠅蟲,而沈昱卻歪在地上含混地叫著她的名字,估計是做了香甜地夢,還時不時地砸吧著嘴。
惠然率先看到她人,笑著道:“你來了,快去看你家公子。吃了幾碗渾酒,人都不認得了,直追著個采蘩叫你的名兒呢。”
令儀微皺著眉頭,想起先前幾個丫頭閑話時珍兒提過一嘴,說有一回沈旭因著吃了幾口酒就遭夫人罰抄了半月的書,幾口酒尚且觸動了王氏那纖細而脆弱的神經,今日這般海飲酣醉,恐怕不得善了。她正準備拉了琇瑩到背人處說幾句話,卻看見沈旭正朦朧著醉眼牽著琇瑩的衣帶玩耍。這番舉動,沈昱、沈韜隨便哪個人做出來,她也不過略微嗤笑一下罷了。可這是沈旭,曆來君子端方的沈旭!儒家慎獨,是以沈旭說話行事,最是規矩謹慎。她又見琇瑩臉龐嬌羞,一雙妙目似春水盈盈,便什麼都知道了。
令儀真想一腳給沈昱踹醒了,讓他好好學著,同是沈宏的血脈,怎麼一個精似鬼,一個卻蠢如豬。隻是……令儀不著痕跡地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手段太嫩了,他這般急急忙忙地打發了冬雪,卻將琇瑩推到了絕地。
她拉過琇瑩悄聲道:“姐姐好糊塗啊。”
琇瑩不知何意,隻當是她一雙利眼瞧出了自己的那點子曖昧心思,紅著臉道:“慣會胡說八道的小賤人,你家公子在那林子裏貓著呢,還不去守著,小心叫哪個野貓兒給你叼走了。”
令儀沒心情同她說笑,指著滿院子不成規矩的人道:“讓這些丫頭們規矩些。”
琇瑩聽她聲音冷硬,心裏略微不快,還是溫和地道:“好妹妹,你莫做那假道學。好容易那‘耳報神’走了,公子又是好興致,不拘著她們,就讓她們好好地耍一會子吧。”
令儀隻覺得心氣上湧,這要換了從前,她蕭君桐說個建議,哪個不是上趕著去執行,到了今時,卻一個二個地都要她來解釋才聽得懂。她耐著性子道:“夫人最恨外頭的那些個浪蕩子弟引著大公子吃酒服散,是以滴翠軒從來都是禁酒的,別人輕浮,難道姐姐也不知輕重了?”
琇瑩看了眼碗碟狼藉的院子,又看了看高聲笑鬧地丫頭,這才覺得事情嚴重起來。她慌忙去歸束那些瘋鬧的丫頭,可那幾個正賭到興頭上,哪個肯理會她,才不過多說了兩句話,就遭了可兒一陣搶白,鬧了個灰頭土臉。
令儀此時火氣已經在胸腔裏橫衝直撞了,她以前一直是個肆意之人,後來變故陡生,不得不斂了性子做人,可那到底是裝出來的,做不得數。她懶得去管沈韜院子裏的人,隻徑直走到沈昱跟前,晃醒了他,冷聲道:“公子,該回去了。”
沈昱正睡得昏昏沉沉,見到令儀,隻當還在夢裏頭,便大著膽子捉了她的手,將先前那白瓷盒子塞給她,大著舌頭道:“好令儀,我這兒有好東西給你。”
令儀瞧著他極其寶貝那盒子,接過來剛要打開來看,隻見滴翠軒院門忽然被人攘開,門房婆子剛要去攔,就遭兩個身材壯實的婆子一人一邊架住了,後頭張媽媽引路,珍兒和兩個媳婦子擁著王氏進來了。
令儀沒想到來的這樣快,不著痕跡地想將沈昱護在身後。滿院子的丫頭見到王氏,早唬得心膽俱碎,都烏壓壓地跪了下來。
王氏麵目冷然地掃過眾丫頭,在琇瑩臉上停住了,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嚇得琇瑩直打哆嗦,待看到沈旭時,一雙眼睛像要吃人般得鼓著,對著琇瑩劈頭蓋臉罵道:“短命的賤貨,我千防萬防卻沒防到你頭上來。”
琇瑩臉色慘白,又恐懼又羞憤,躺著眼淚不住地向王氏磕頭。
沈旭尚有三分清醒,強撐著站起來,向王氏行禮問安。令儀見他人雖醉了,禮數卻周正,不由得暗暗佩服。又見沈韜還在滿院子不住地遊走,胸前的衣衫已將完全敞開了,發髻也散了開來,襯著臉頰上潮紅陣陣,倒有幾分公子逍遙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