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夜宿深山(3 / 3)

這種像研磨過的金屬發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來,令人毫無溫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兩個人,感到無數的星星看著他們像是饑餓的野獸發現獵物一般,全都騷動起來。

“不知怎麼搞的,這星空好象挺嚇人。”

橫渡縮起脖子,像被人追著似地逃進了門廊裏,棟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緊隨其後。

第二天仍是秋高氣爽。旅館前麵一片嘈雜之聲。隔著窗戶一看,幾個遊客打扮的男女正準備出發。

“昨天晚上在這兒住宿的,好象不隻是我們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們樂得那樣兒!”

“我好象聽說從這兒翻過一座叫臍曲的山之後,就有一條通向淺問高原的徒步旅遊路線。”

“那不叫臍曲山,是鼻曲山。”

從背後傳來了年輕女孩子含笑的話語,原來是昨天那個叫靜枝的姑娘送飯來了。

“哎呀。是靜枝呀。”

“睡得還好嗎?”

“啊,好久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因為肚子餓,我們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這麼說。”

“我也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吃早飯了,空氣一好,連胃口都變好了。”

橫渡瞅著飯桌插嘴道。

“哎,靜枝,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隨兩位客人的便,你們要是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這麼說,我們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飯的話,就不大象話了。你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寶貴的休息日。”

說話間,橫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裏扒飯。

“沒關係,反正是我伺候你們吃飯,你們慢慢吃好了。”

說著靜枝就在兩個人的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出發前結了帳。他們吃了用豐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頓早飯和一頓晚飯,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費,一共是三千日元。這麼便宜的價錢,使兩個人頗感驚訝。

旅館的老夫婦倆前來送行,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站在一起,一直望著他們消失在山的另一邊。兩個刑警看著坡上兩位老人的身影,大為感動。朝陽幻化出無數的光的粉末飄灑下來,兩位老人的身影在這光的粉末中越來越遠,不久成了穀底的兩個黑影,最後變成一個黑點,和那棟古老的房子溶為了一體。

“他們還在那裏目送著我們呢。”

棟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說。

“他們倆一直都是這樣送客人的。”靜枝說。

橫渡頗有感慨他說:“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山穀的旅館裏相依為命。平靜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詳的一生啊。”

“表麵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說不定他們也是經曆了自己千辛萬苦的曆程,才有今天的呢。”

橫渡正說著,他們已經到了山梁。翻過山梁舊館就看不見了。

“再見。”棟居想反正他們也聽不見了,就隻揮了揮手,在嘴裏輕聲地和他們道了別。靜枝在前麵開始下坡了。新館映人了眼簾。

“真想再來住一次啊。”

“是啊。”

兩個人嘴裏念叨著。但他們也知道,這隻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傷感而已,他們是不會再來的。

他們從新館乘小巴士沿來時的路返回,司機還是昨天那個人,昨天同坐這輛車的那個男的也在車上,他好象在新館住了一夜。上車時,老板娘送給他們的小冊子上印著“本館常年都空著”,這也是聞所未聞的宣傳廣告說辭。

“我多句嘴,他們這麼寫好嗎?”

橫渡有些杞人憂天地問。

“他們肯定不想掙很多的錢。可能光靠那些節假日和旅遊旺季裏來的客人,就可以維持他們一年的生活了。”

小冊子上也寫著:春秋季的節假日、夏天裏的一段時間和正月裏放假時這裏比較熱鬧。但卻沒說會“客滿”。

“這種特色的旅館真該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兩個人相互點點頭。

老種婆住在湯澤僅存的一同房子裏。雖然人們勸她搬到村子裏已準備好的新房子裏住。但她堅持說要盡量住得離孫女近些,所以直到現在還在這間廢屋一般的房子裏湊合著。

老種婆在那兒安度晚年,靜枝休息日回來看她是她唯一的樂趣。

靜枝不在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霧積”的人們照料著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靜枝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中學畢業時,她的同學有的升了學,有的到高崎或東京工作,但她卻不為“離鄉”所動,說是不想把奶奶一個人留在家裏。就在本地的霧積溫泉找了個工作。

為了孝敬奶奶,她放棄了自己的青春夢想,把自己封閉在寂寞的深山裏。

“整天呆在山裏,不寂寞嗎?”棟居問。靜枝靦腆地抬起眼睛說:“那些在東京工作的朋友說,那裏聽起來什麼都好,但每次回來他們的臉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說。那裏的收入也決不比霧積好到哪裏去。每個人都像是在熬著自己的身體,打腫臉充胖子。我呀,還是喜歡山,這裏風景、空氣都挺不錯,老板和老板娘又都是好人,沒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緊挨著奶奶住。”靜枝的語氣變得深情起來。

“你的想法很對。東京那種地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尤其不適合你這種女孩往。”

橫渡告誡般地插嘴說:“經常有打工的學生來這裏吧,如果有東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麼不能大意?”

“他們馬上就會要求和女孩子約會。並且光耍嘴皮子,最不愛幹活的,就是那些從東京來的打工學生。”

靜枝用驚奇的目光瞅著他。

小巴士沿著山路而下,高度逐漸降低,出現了一個刀削斧劈般的山穀,景色變得平緩起來。

“奶奶在我回來的時候,經常到水壩的這個地方來接我。”

靜枝興奮得雙頰泛紅。前方已經看得見水庫了,隻見大堤和堤下的水閘附近圍著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齊向下麵望去。

“好象出了什麼事。”

司機一邊減速。一邊嘟囊說。

“出事了嗎?”靜枝不安地皺起了眉。

“好象有人掉下去了。”

“從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兩個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麼沒在那兒?”

靜枝望著水庫岸邊的底部,不安地皺著眉頭。她奶奶總是在那裏迎接她的。

“也去看發生什麼事了吧。”

棟居說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慰靜枝,倒不如說是在打消自己心裏正在萌發出來的不祥的預感。汽車開到了大堤頂上。

“到底是誰掉下去了?”

司機向圍在那裏的人們喊道,他們聚集在岸上,盯著發生事故的方向。

聽說好象是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個人答道。

“萬一是奶奶的話,那可怎麼辦?”靜枝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怎麼會呢!老人又不是隻有你奶奶一個人。給,別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司機一邊安慰她,一邊把裝有上特產的包袱遞給了靜枝,“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麼事,才沒來接你的。你這麼瞎猜她,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棟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長,我去看一下就回來可以嗎?”

司機沒有馬上開車,問在新館上車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為了去看熱鬧,可能還是有些擔心。

“當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擔心是誰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稱為“站長”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車。他好象也是“靠礁冰嶺吃飯”的國家鐵路職工。他們可能知道這附近沒幾位“老人”,似乎都有點替靜枝擔心,就一起下了車。在下大堤的台階入口處,一個頭戴安全帽的施工員攔住了他們:“不準再往前走。”

“到底是誰摔下去了?”阿常問。

“誰知道呢。走吧,無關人員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員像攆狗似地揮著手。

“這女孩是湯澤人,她的親奶奶就住在那裏。”

“什麼?湯澤?”施工員的臉變了顏色,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怎麼了,湯澤的人出了什麼事嗎?”

“你是說她的奶奶住在這裏嗎?”

“是的,難道說……”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來。靜枝臉色蒼白,幾乎都要暈倒了。如果不是棟居在旁邊攙著她的話,或許她真就暈倒了。

“不管怎麼樣,你們先去現場看看吧,我隻不過是在這兒維持秩序的罷了。”施工人員說著,指了指水庫底部。

“我害怕。”靜枝站在了那裏。她害怕去辨認那摔下去的人。

“阿靜,你在說什麼呢!奶奶沒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門說。不過要去湯澤,無論走哪條路都必須經這條台階下去。在霧氣茫茫的穀底,有幾間破房子、幾叢幹枯的樹林和一條淺溪。老種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間裏。

雖然施工人員的言語帶有一種暗示,但他們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裏躺著呢,何況在這麼陡的台階上爬上爬下,連腿腳利落的年輕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庫底下,更是一片忙亂。人好象是從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來的,在摔下來的現場,圍著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誰摔下來了?”阿常隔著人牆向裏張望。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個人不客氣地向他們喊,像是保護現場的警察。

“我們是霧積的,聽說有個湯澤的人摔了下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

“在我們那裏幹活的女孩是湯澤人,她有些下放心……”

“湯澤的?”

“哎呀,這不是站長嗎?”

警察中好象有人認識站長,他們的態度馬上就變了。這位中年乘客好象還是這一帶的名人。

人牆讓開了一條路,他們來到了事故現場的最前麵。67米高的水泥大壩垂直地聳立在麵前。這裏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閘門右端的正下方。

屍體橫在大堤底部的一塊岩石上,上麵胡亂地蓋著一張草席。但在旁邊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濺的血肉草席沒能遮住,驗屍的人們正在清理現場。

一個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席,露出了令人慘不忍睹的碎肉塊。一望即知,已經摔得沒有人樣了。

“奶奶!”一直盯著屍體的靜枝慘叫一聲,抱住了草席子。

“果真是……!”

“是這個女孩的親屬啊?”

周圍的人們全都同情地歎息著。

“奶奶,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了呢?你死得太慘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這是為什麼呀?”靜枝放聲痛哭,周圍的人隻能暫時由她發泄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讓她先哭一會兒,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

“她究竟是怎麼摔下來的?”站長問。

“唉,這個我們也不大清楚。大堤兩側都有欄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後有人推的話,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摔下來的。”一個穿副警部製服的警察回答說。一般驗屍都是由檢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員擔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時也由巡查部長以上的人員擔任。

“背後有人推?”橫渡的眼中一亮,問道:“有這種嫌疑嗎?”

“誰知道呀。不過不會有人對這麼大年紀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腿腳不利索,失足摔下來的。或者是從高處往下看,一時眼暈掉了下來。大堤正在施工期間,本來是不準人到大堤頂上來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著。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追究刑事責任。對了,你是什麼人?”

副警部說完這話。好象發現橫渡和棟居不像本地人。隻因為他們是和站長一起來的,一時沒有在意,把他們當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該早告訴你的。我們是從警視廳來的。這位是搜查一課的橫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棟居。”棟居說明了身份。

“從警視廳來的……哎呀。真是辛苦你們了。我是鬆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紹過之後,又滿臉不解地問:不過你們是為了什麼案子,從警視廳跑到深山裏來的?

“其實我們是來找這位從大堤上摔下來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聽點事兒。”

“啊?找這位死者?!這麼說她和哪個案子有牽連羅。”涉江的表情緊張起來。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張圓咕隆咚的臉被營養滋潤得閃著油光。他的警銜雖比兩位刑警高,但一聽他們是從總部的搜查一課來的,還是對他們敬之以禮。

“還不敢肯定,但這位老太太也許知道我們正辦的案子的重要情況。”

“重要情況……這個老太太從大堤上摔下來一死,這可就……”涉江好象終於明白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我想盡量詳細地了解一下老太太掉下來前後的情況。”棟居一邊斜眼看著撲在奶奶的身體上泣不成聲的靜枝,一邊冷靜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靜枝雖然很可憐,但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那個可憐的姑娘身上了,更何況現在任何安慰都不能減輕她的悲痛。

據涉江副警部介紹:中山種也就是老種婆,她的屍體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時許發現的。發現者是個施工人員,他在事故現場正上方的大堤的護欄旁,發現了一隻舊草鞋,覺得好奇,就從護欄那裏往下一看,發現了一具屍體: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驚,趕緊報告了工程指揮部,隨後我們就趕來了。

經驗屍,推測其死亡的時間是在淩晨6點左右。死因是由於從高處摔下來導致頭蓋骨粉碎。令警察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為什麼會在這麼一個不前不後的時間從大堤上摔下來呢?正在分析原因時,靜枝和橫渡等人趕到了。

聽了涉江的介紹。兩個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絲線索又斷了。

中山種是被謀殺的。他們一路追查過來,痛感到了這一點。

罪犯一直在監視著警察的動向,他覺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積”,就搶先一步把掌握線索的關鍵人物老種婆殺掉了。

經過長時間徒勞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又斷了。這個打擊讓兩個刑警幾乎無法承受。

“不過,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說明了我們追查的方向是正確的嗎?”

經過一陣沮喪之後,棟居猛地意識到。

“還說什麼正確錯誤呀,這下好,我們又是兩眼一摸黑了。”橫渡的話顯得垂頭喪氣。

“早晨6點鍾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罪犯在這種危險的時間裏把老太太騙到大堤上並把她推下去,我分析這說明他已經亂了陣腳,或許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罪犯冒著極大的危險才殺死了老太太,說不定有人見過罪犯呢。”

“他會犯這樣的錯誤嗎?”

“這就難說了。不過罪犯大可不必在我們來之前才慌慌張張地把老太太殺掉。他想殺的話,應該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的。盡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最緊要的關頭才下的手。這是不是意味著罪犯認為我們不可能摸到老太太這裏來?但我們卻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這裏,使他極為驚慌,這才殺了老太太滅口。”

“你的意思是說,他匆忙之間沒有時間準備,可能會留下什麼破綻是嗎?”

“是的,從老太太毫無戒心地就被他騙了出來這一點推斷,老太太肯定認識他。”

“這麼說,殺害約翰尼的凶手就是老種婆的熟人羅?”

“有可能老太太認識罪犯。正因為這樣,對罪犯來說,她才是最大的危險。”

“殺害約翰尼和老種婆的罪犯,是同一個人嗎?”

剛才還灰心喪氣的橫渡,逐漸振作起來。

“那倒不一定。不過為了掐斷殺害約翰尼的線索而殺掉老太太滅口,凶手不大可能再找一個新的同夥,因為那樣的話會埋下新的危險。”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可能是日本人。”

“為什麼?”

“你不是說凶手認識老太太嗎?”

“她認識外國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呀?”

“即使認識那也是在霧積認識的,對吧?果真如此的話,難道說老太太真會記得那麼久以前見過的一個外國人嗎?”

“更何況如果罪犯真是外國人的後,他就必須要冒著非常大的風險才行。這附近如果有外國人出現的話,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會有人見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過即使不是外國人,這個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風險。我們搜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線索。”

刑警們終於振作起來。他們又開始在絕望的深淵中摸索,在黑暗中尋找光明了。

靜枝抱著奶奶的遺體痛哭,驗屍的工作人員拉開了她的雙手。刑警們的心中想著追查凶手,但對她的悲痛卻於事無補。當警察的搜查無法改變被害人的不幸時,這種搜查是多麼有限和空洞。

鬆井田警察署原以為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於警視廳來的兩名刑警的介入,情況就複雜了。他們立刻決定以事故和謀殺兩種假定立案進行搜查。橫渡和棟居同東京方麵進行聯絡,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們延長出差時間,與鬆井田答察署合作對中山種的情況進行徹底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