棟居和橫渡從上野乘上信越線的列車,下午一點鍾左右到了橫川車站。現在雖然已過了賞楓葉的最佳時期,但周圍山上的殘葉依然很美。從這裏去霧積先得乘車去“六角”,然後再走一公裏的山路,或是由橫川步行過去,不論哪條路都得從六角步行一公裏。
出了站,卻看不到等候拉客的出租車。車站前像條窄窄巴巴的胡同,一點也沒有鄉村車站應有的那種開闊。這裏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豎著電視天線,這竟成為這個鄉村小鎮獨特的景色。
車站前僅存的一處空地,也被停在那裏的一堆汽車塞得滿滿的;愈發顯得憋氣。
但是。就是在那一堆車中也還是沒有出租車。因為不是節假日,所以下車的隻有他們和幾個當地人。他們在附近找到一個出租汽車辦事處,卻原來隻有一輛車,而且不巧去了生憎、高崎。
他們打聽出步行去霧積要花4個小時。
“你們是去霧積的啊,要是給旅館打電話,他們會派小巴士來接你們的。”
辦事處的一個男人不僅熱心地告訴他們,還幫他們打了個電話。
“先生們,你們運氣真不錯。他們的小巴士正好拉一批返回的客人下山。再過十分鍾左右就到這兒了。”
兩個刑警聽辦事處的人這麼說,都放下心來,要不然的話走4小時的山路,真叫人受不了。
沒多久,來了一輛寫有“霧積溫泉”字樣的小巴士。車上下來幾名青年男女。
司機是個中年人,看到他們倆人後,就招呼他們說,“請問,是東京來的橫渡和棟居先生嗎?”
倆人點點頭。
“東京方麵已經和我們聯係過了,我是來接你們的。來請上車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倆人拎在手裏的小提包。
“東西很輕,我們自己拿好了”。
橫渡覺得很不好意思。在從搜查本部出發前,那須警部說過“車子會到車站來接的”,看來他指的就是這個。
小巴士輕快地行馳著,不久就跑上了與信越線平行的18號國道。又跑了5分鍾,到了一個小小的驛站,那裏的房簷都是既低且深,不時可以看到裝著古老的格子門窗的房屋,這些房屋就像是又重現了江戶時代的驛站。國道的前方,突兀地聳立著一塊崔鬼的岩石。
“這裏是阪本町,聽說以前是妓女住的地方。”
這是靠18號國道才發展起來的典型的驛站。刑警們不禁想入非非,好象驛站的妓女至今還在那些格子窗的後麵向他們招著手。
汽車在房屋開始稀少的地方停了下來,上來幾個小學生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不出這個人是本地的,還是從城市裏來的。他同司機打招呼的樣子很親熱,但他的穿著打扮卻是一副城裏人的樣子,一隻手還拎著一個皮包。
這裏正好在霧積溫泉旅行社前麵,孩子們像是從山裏坐溫泉的巴士去上學的。
棟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古老的驛站,剛上車的那位乘客和氣地向他搭腔說:老房子基本上都改造完了,現在沒多少了。
經他這麼一說,棟居果然發現在一排排的老式房子中夾雜著不少新房子。由於房子的高度和寬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所以。保持了一種古驛站的昧道。它的周圍有好幾條路,但一輛車也看不到,道路的兩旁,低矮的屋簷綿延不斷,筆直的白色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這裏的驛站興旺的時候,可熱鬧啦,現在變得冷冷清清。老房子也幾乎沒了。再也沒有過去的景象羅。”
他的話很傷感,看來還是個本地人。或許刑警們感覺街道古老,不是因為那些老式格子門窗,而是由於這座衰敗的小鎮的那種無生氣的寂靜。
那位旅客接著解釋說:你發現沒有,房屋的寬度都是一樣的。因為這是根據幕府的命令而建立起來的驛站。據說。因為街道兩側的土地有限,除官員住的客房外,其它的所有房子的寬度都是2.7米。這一帶的房子,以前全部是驛館、妓院、澡堂和馬車店。
他的話引起了棟居的興趣:“現在這裏的人都從事什麼工作呀?”
大街上除偶爾駛過一兩輛車外,連條狗的影子都看不見,越發止人覺得像個空鎮。
“現在還不錯,椎冰嶺通了車後,大家都靠這個嶺吃飯了。”
“靠嶺吃飯?”
“就是鐵路。現在鎮上的人基本上都在鐵路上幹,有的是在車站工作,有的幹些養路護線的活。”
正說著。巴士已經駛過了板本。
不久他們離開了國道,從信越線的高架橋下穿了過去。
孩子們指著窗外樂不開支地喊:“猴子,猴子!沿著公路的草木桔黃的山上,有一個黑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已經跑遠了。據說這裏經常有一群五六十隻的猴出現。”
瀝青路鋪到這裏就斷了,一直很平穩的汽車,一到這裏就馬上開始劇烈顛簸起來。
在汽車右邊出現了一個挺大的水庫。
“那是霧積水庫。”
司機介紹說:這座水庫寬320米,高67米,已經建4年了,預計不久就會完工。水庫還未開始貯水,混凝土結構的大堤居高臨下地俯瞰著幹涸的水庫底,那裏孤零零地散落著一些即將被淹沒的廢棄房屋和灌木叢。
被人征服了的自然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司機提醒說:從這又要開始顛了,請大家扶穩點。
“你們要是來得早點的後,就能看到這裏的楓葉,那可真是漂亮。司機說話好象是在替自己惋借。”
“現在也很漂亮嘛。”
橫渡從車窗望著外麵的山嶺,有些紅葉已經開始殞落了。他們看膩了城裏那些幾何圖形的建築物,來到這個大自然主宰的地方,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感到耳目一新。這裏沒有深山的景象,但四周被綿延不斷的優美的山丘所環繞,別有一種山峽的風情。
這種恬淡的自然風光對於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的全身心都是一種撫慰。
巴士沿河潮流而上,山坡上長滿疏疏拉拉灌木叢。
“請問,你在這裏幹多長時間了?”
橫渡開始慢條斯理地打聽起來。
“開始我在鬆井田的紡紗廠工作,因為不景氣,一年前又跑到了這裏。”
“一年前?”
兩個刑警相互點了點頭,明白他不會知道太早以前的事。
“以前這裏不通車嗎?”這次是棟居問。“草帽詩”中說“走在山洞中的路上,風吹走了它。”但前麵又說是“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恐怕不是指這條路。
“通車是昭和45年(1970年)的事。這以前都是從橫川步行過來,那時旅館隻有金湯館一家,來溫泉療養的客人一般在此逗留一到二個月。”
“現在有幾家旅館?”
“隻有兩家。實際上是同屬一家。在公路盡頭的那家叫霧積館,是金湯館的分館。”
“分館是什麼時候建的?”
“昭和45年。”
“有開到金湯館的車嗎?”
“沒有,要去的話得沿鬼見愁坡上的山路走30分鍾。”
“要走30分鍾的山路啊!”橫渡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以前要走4個小時呢!現在的遊客,連30分鍾的路也不願意走了,除爬爬山之外都呆在分館裏。”
談話的當兒,汽車開進了深山,山野風光越來越濃。
本來在汽車右邊的小溪,現在轉到了左邊,汽車反複拐著U字型彎越爬越高。溪流沉到了腳下,那種深山的感覺越來越濃。
不久,就到了一個盆地,盆地周圍環繞著楓樹、橡樹、樺樹、山毛櫸、栗子等雜樹,在它的一角有一幢兩層的紅瓦藍邀的房子,小巴士在它的門口停了下來。下車一看。是一個山穀的穀底,視野狹窄。霧積館不像是家旅館,倒像是宿舍。
一進大門,就見門廳裏雜亂地擺放著土特產和沙發。一位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出來。
“是橫渡先生和棟居先生吧,我正在等你們呢。”
女招待接過司機手裏的包,就往裏讓他們。棟居見此趕緊說:“我們說不定要去金麵館住呢!”
“我帶你們去金湯館好了。你們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吧。這兒離金湯館隻有一公裏的路程,跟到了那裏也沒什麼兩樣。”
女招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前麵帶路,把他們讓到了過道盡頭的一同八貼榻榻米的和式房間裏。
窗外,雞爪楓的枝頭仍有一些紅葉飄搖著。雖是大白天,但說話聲一停,就會感到一種壓迫耳膜般的寂影。
“我這就給你們端茶。”
女招待把兩個人的皮包往地板上一放,就走進了過道裏,打開窗戶,山中的清新氣息迫入肌膚。
“真靜啊!”
“靜得都有些壓迫鼓膜。”
“我們不習慣這麼安靜,反而適應不了。”
“這就是我們每天都處在噪音狀態下的明證。”
“這麼偏僻的地方,會和約翰尼·霍華德有什麼聯係呢?”
橫渡點上一支煙,搖了搖頭,連他們這些住在東京的人,都是頭一回聽說“霧積”這個地方。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們正是為解開這個謎才來的。
過道裏傳來了腳步聲,剛才的那個女招待端來了茶。
“歡迎你們來這裏。”
她鄭重其事地表示歡迎。他們一開始以為她是這裏的女招待,但從她的態度和說話口氣上來看,倒更像是這裏的老板娘。
“這裏可真是個好地方,被煙霧熏得發黑了的肺,到這裏好象徹底地洗刷幹淨了似的。”橫渡的話也並不全是客套。
“是啊,到這兒來的遊客都這麼說。”她喜滋滋地答道。
“冒昧地問一下,你是這裏的老板娘吧?”橫渡想弄個明白。
“是的。我們是全家上陣。”
“隻靠你們全家人照看新館和舊館,挺夠忙吧?”
“旺季的時候我們就雇兒個幫手,其它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足夠應付了。雇了外人就有根多事要操心,對一些重要的客人就會招待不周。”
“那這裏可真稱得上是家庭式服務了。”
“是的。”
“哎。東京打電話來預約時,沒介紹我們的情況吧?”
橫渡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因為老板娘的舉動似乎表明她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沒有啊,預約不是你們親自聯係的嗎?”
“哦,我們是委托公司辦理的。”
橫度趕緊打圓場。在尋問情況的時候,一上來就暴露身份,就有可能使對方緘口不談。當然也有可能相反,說明白己的刑警身份反而會使對方講得更多。不管怎樣,得先觀察一下對方,再見機行事。
“你到這兒來有什麼公事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辦公事?”
橫渡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的刑警身份,但是他覺得對方好象猜出了自己的職業,聲音中微微透出些驚奇。
“這個嘛……到這兒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旅行團、一對情侶或是一家老少洗溫泉兼作徒步旅行。兩個大男人結夥到這兒隻是為了洗洗溫泉,是很少見的。”
“啊,真的嗎?早知道帶個女孩子來就好了。”橫渡向棟居作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我來猜猜你們是幹什麼的吧。”老板娘含笑說道。
“你能猜著嗎?”
“我想說是新聞記者,但又不像。你們是刑警吧?”
兩個人吃驚地麵麵相覷。
“真是一語道破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橫渡覺得既然被猜中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了,也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老板娘像是個健談的人,與其笨拙地加以遮掩。倒不如向她攤牌要求協助,這樣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要是報社或雜誌的記者的話,你們肯定有一個人會帶著照相機,但你們倆人的皮包都很輕,不像帶著照相機。此外。多數記者都比你們打扮得時髦。”
“哎呀,真厲害呀。”
橫渡苦笑一聲。這年頭兒罪犯都開著飛機或賽車作案了,追捕他們的刑警也一改身穿二手西裝腳蹬大頭鞋的形象了,在年輕的刑警中,有人的穿著打扮打眼一瞧就像是一流公司裏的白領職員。他們兩個人員沒到那個地步,但是自己覺得至少也沒到“大頭鞋刑警”的份上。
不過和吃新聞飯的一比,還是有點兒土氣。
山溝裏的這個溫泉旅餌的老板娘竟然看出了這點。
“真對不起,我並不是說你們穿得土氣。記者的那種時髦老讓人覺得有些出格。”
老板娘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連忙改口。
“這沒什麼。既然你自己看破我們是刑警,那就跟你實說了吧。實際上我們是東京警視廳的,來這兒是為了調查一個案子。這位是橫渡刑警,我是棟居,我們有根多事要請教您和您丈夫,您能協助我們嗎?”
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棟居就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且自報了家門。況且晚上要住在這裏,還要登記姓名。
“能幫上忙的話我一定盡力。剛才說話冒犯兩位了。”
老板娘剛才信口說出的話,也算不上是失言,但她卻覺得似乎很對不起這兩個人。他們倆不失時機地利用了這點。
“這裏經常有外國人來嗎?”
棟居代替了莽撞的橫渡。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
“這個嘛。這個地方這麼偏僻,外國人很少來。”
“不會一個都沒有吧?”
“旺季的時候也會來幾個。”
“最近有美國黑人來過嗎?”
“黑人?這個,在我的印象中,沒來過。”
“在9月13日到9月17日期間,沒有黑人來過嗎?”
棟居緊盯著老板娘的臉。根據海關的登記。約翰尼·霍華德這次是頭一回到日本,因此,來霧積的時間隻有從9月13號入境後到死在皇家飯店這四天時間。據說他住在東京商務飯店時,每天晚上都回賓館。但來霧積當天便可以返回東京。
“9月份的遊客倒是不少,但是沒見過什麼黑人。”
“就是這個黑人,沒來過沒關係,他有可能和這個地方有什麼聯係。雖說是黑人,但長得卻有點像東洋人。”
棟居把約翰尼·霍華德死後整容的照片和從護照上複印下來的照片拿給老板娘看,但老板娘卻沒什麼反應。
“你沒有印象,你丈夫不會不記得吧?”
“你是指這個黑人嗎?”
“是的。”
“如果有黑人在這兒投宿的活,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肯定會有印象的。呃……這個黑人怎麼了?”
老板娘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沒什麼,我們追查這個是為一個案子作參考。沒什麼可擔心的。”
棟居緩和了老板娘的不安情緒。如果老板娘經常看報紙的話,就會明白他打聽的這個黑人已經在東京皇家飯店被害。在這個僻靜的山穀中開溫泉旅館的善良老板娘,不會對東京那種血腥的案件感興趣的。即使她隨便看過這段內容,也不可能在棟居出示的照片和僅在報紙上登過一次而且模糊不清的照片中發現相同之處。
“有沒有這種情況,隻有老板在而您卻下山了呢?比方說,您病了或有其它什麼事的時候?”
“啊,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倒是生過兩次孩子,每次都要回閃家坐月子。不過孩子現在都已經上小學了。”
可能是一起坐小巴士的那幾個孩子中就有她的小孩吧。
“黑人會不會在那期間來呢?”
約翰尼·霍華德此前沒來過日本。雖然他本人沒來過日本,但他肯定與霧積有某種聯係。也可能是他親近的人與這裏有聯係。
“這個,我想大概不會吧。這麼稀罕的遊客來的話,我丈夫肯定會對我說的。”
“你們的住宿登記保存多長時間?”
“大約保存一年左右就處理掉了。”
和老板娘談話,棟居越來越感到像是白跑了一趟。但是還有她丈夭,說不定他在老板娘不知道的時候和約翰尼有過聯係呢。棟居這樣安慰著自己。
“你丈夫現在在哪裏?”
“我丈夫現在在山上的舊館裏。有事的話我去叫他。”
“不用,還是我們去找他吧,反正要住在舊館裏。不過冒昧問一句,您是一直住在這裏的嗎?”
如果老板娘沒有印象的話、那也有可能是在她來之前或是不在的時候,約翰尼或他的親屬就和老板有過聯係了。
“我和我丈夫是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結的婚,從那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裏。”
“在這期間沒有來過黑人遊客嗎?”
“我想沒有。”
“來這裏的外國人都有哪些國家的?”
“還是美國的最多,大都是基地裏的美國兵,其次是學生。僅次於美國人的是法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
“在你嫁過來之前,也就是說戰後有沒有一直住在這裏的外國人呢?”
“我丈夫的雙親住在金湯館裏,仍很硬朗。那些舊事隻要問問他們就會知道。”
“您丈夫的雙親還健在?”
“是的,兩個人都七十多歲了,但還挺硬朗。”
“您丈夫的雙親一直住在這裏嗎?”
“對,他們繼承了上一輩的生意,一直沒離開過這裏。”
“上一輩?”
“聽說上一輩是指我公公的叔叔。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不如你直接去問我公公吧。”
聽老板娘說話的口氣,現在霧積的老板,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公似乎在舊館隱居了。很難想象24歲的約翰尼會和70多歲的老頭的上輩人有什麼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