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極了,她每向前進一步,我就後退一步,直到腳後跟碰到門檻。隻好看著她爬到我跟前,一遍遍哀求我,就像用刀一次次割著我心中的什麼東西。
是的,我憐憫弱者,所以我覺得俠客應該保護弱者。可現在,師傅讓我殺了她們。那麼我究竟是該為了師父所說的正義殺了她們,還是……
我陷入激烈的思想鬥爭。
突然,一個冷酷如鐵的森然之聲在我身後響起:“師弟,你還在磨蹭什麼?”
是三師兄!
我嚇得額筋一跳,仿佛遭了一道晴天霹靂,一個激靈,乍地轉過頭來,正對上了三師兄在黑夜裏如劍光般鋒利的雙眼。
眼光森寒,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變得僵硬;眼光鋒利,一眼就看破了一切,讓我的心頓時一覽無餘,不禁戰栗起來。
“三……三師兄……”我開口,竟有些結巴,連忙將頭微微低下,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師弟,快動手吧!”三師兄沒有任何語氣,但卻讓我覺得難以抗拒。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手在顫抖,隨同手裏握著的那把劍,如同我的心一樣激烈抖動著。
這時,那個母親哀憐的哭聲又幽幽地傳到了我心裏,如怨如訴。
突然,我抬頭直視三師兄的雙眼,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開口道:“三師兄,孤兒寡母,就放了她們吧!”
三師兄一動不動,依然用鋒利的眼神冷冷地看著我,就在我不寒而栗,即將逃避他的眼光時,他說話了:“放她們來日尋仇?”語氣竟和當日斬殺那跪地求饒的漢子時,一模一樣。
我想起了三師兄當日的話,此時,那句話就在耳邊回蕩,“你尚年幼,不知人心險惡……”望向一旁那對母子,隻見那母親滿麵淚色,雙眼哀求之光,令人目不忍視。
“這女人手無縛雞之力,而這孩子尚不知事,我們又何必斬盡殺絕?”我無力而堅決地抗爭著。
三師兄還是一動不動,隻是雙眼之光更加寒冷,“人,沒有武功可以學,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將來卻也可以殺人如麻。”他的語氣也如他的眼光一樣森寒,堅冷如冰,“現在留下禍根,將來必有後患;現在種下惡果,將來必然自食其果。”
突然,遠處夜空中炸開一朵煙花,隨之傳來一道驚響。
三師兄說:“現在,徐家上下隻剩下這母女二人,就送她們過去團聚吧!”
那女人聽罷,抱緊孩子,淚如泉湧。
“師弟。”三師兄冷冷道。
“三師兄!”我急切道。
“你忘了師傅的話嗎?”
“師傅。”我心裏一驚。師傅是誰?是我的授業恩師,多年來教導我,我現在的一切又哪一點不是師傅給我的呢?
三師兄開口,冷酷如鐵:“師傅說: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可是……
不,我印象中的江湖不是這樣的,我夢想中的俠義也不是這樣的,仗劍行俠,懲奸除惡,才是俠客所為,才是江湖歲月!
“可是……”我雙拳緊握,抵住胸膛,仿佛就在護著胸膛裏那顆拳拳真心,緊咬牙關,大聲呼喊道:“江湖難道不是俠字當先嗎?師傅不是也說過‘行俠仗義,懲奸除惡’嗎?現在我們恃強淩弱,虐殺女人小孩,又與惡人何異?”
三師兄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但似乎眼神漠然變得沒有那麼鋒利,變得如潭水般平靜深邃,甚至還透出一絲悲憫,“師弟,你尚年幼,太天真了。其實,有些事,是我們不得不為之,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著,三師兄將眼微微一閉,瞬間剪斷了那一絲憐憫,旋即又將雙眼睜開,恢複了那堅冷深邃的眼神,“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弱肉強食。這,就是江湖!”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師傅說過的話,“俠客就是江湖裏的魚。你還小,不明白。”
原來,是這樣的嗎?
“以後,你會明白的。”
我現在才明白了,師傅,你給了我夢想,卻又把夢想敲得粉碎。
念及此,我反倒將心一橫,說:“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救下她們,到時候她們要尋仇,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跟師傅和師兄師弟們沒有任何關係!”
話未說完,我突然發現三師兄握劍的手臂手筋一緊,心下警覺,立刻將全身繃緊,一個轉身,兩腳踏定,抬劍在身前一橫,擋在三師兄麵前,護住了身後的兩人。
見我看破了他的動機,三師兄也不吃驚,隻是用麻如石木的語氣開口道:“師傅一直都說你是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今天我就看看,你這奇才能不能救走我‘天殺’左天成的劍下亡魂。”
利劍的鋒芒凝固了周圍的空氣,森然冷光投射在三師兄的臉上,讓他的雙眼愈加冰寒。
夜,已闌珊。
許多年以後,江湖上還有傳聞,說當年千秋門滅絕龍蛇幫時不慎留下了禍根,讓徐龍二掌上明珠逃過一劫,留下了禍根,但一直沒有徐龍二遺女的風聲,這說法也就隻成了眾說紛紜的一種。
有一次,我在一家酒店裏聽一個走飛簷兒得小賊酒後說,徐家遺女之事確有其實,當年他正在屋簷上望風,卻見到一旁的院落裏有兩人執劍相爭,劍法精妙絕倫,驚世駭俗,細一看,竟發現兩人的劍法皆出自同宗,劍意優雅高逸,劍勢卻狠絕淩厲。最後,他親眼見其中一人劍敗而走,發足遠去,手裏還抱著一團被褥類的東西,想必就是遺女了。
不過,這些江湖軼事並沒有幾個人關心。江湖中人眾所周知的是,千秋門自那次血案後,日益壯大。
“師傅說呢?是嗎?徒兒說的是嗎?”徒兒看著我,滿眼期待。
我微微一笑,點頭道:“對,隻要人心不變,江湖就還是那個江湖!”
“哎,對了,師傅。”
“嗯?”
“我們這是要去哪呀?”
“師傅要去見一個人。”
“哎呀,師傅不是跟徒兒說,要帶徒兒出來闖蕩江湖的嗎?”
“是啊,有俠客的地方就是江湖,你和你師傅都是俠客,我們到了哪裏,哪裏就是江湖唄!”
徒兒聽完,咯咯笑了起來。
且說且行,一會兒便走到了一座江邊小閣前。那樓閣建的躍然獨立,拔地而起,雖小卻巧,珠簾畫棟,繡闥雕甍,精美別致,坐落於江邊高地之上,臨江望水,居涘聽風。
“好漂亮的樓閣!”徒兒呼道。
“我們上去吧!”我說。徒兒一聽說要上去,高興不已,笑著快步登樓。
沒走幾步,就到了頂層,才一上頂層,便可聞到一縷檀香,其中還摻了幾絲清雅的茶香。有趣的是,此間的主人明明燃著熏香,卻又將四窗敞開,任風雲流散,閣內的簾幕隨風輕舞擺動,如春風楊柳,讓這朱牆碧棟的小樓生動了許多;同時,又使閣內熏香隨風流散,不至太濃,讓人在流風中恰能聞到一絲兩縷清香,真覺得怡然愜意。
徒兒並未擅自闖入閣中,隻剛上了頂層,就站在閣外,待我來了,她便回頭道:“師傅,是要見他嗎?”
我抬頭向閣中看去,透過隨風擺動的紗簾,隱約能見到一個席地而坐的人影。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閣中傳來,“小師弟,別來無恙?”
聽罷,我忽覺心頭一震,但我依舊不動聲色,一小陣驚慌之後旋即歸於平靜,開口道:“左掌門,好久不見。”說著,推簾而入。
隻見閣內榻上端坐著一人,鶴發劍眉,不怒自威,身著紫玄錦袍,饒是他頭上縷縷銀絲平添了許多滄桑之感,也蓋不住一身九鼎之威,正是“天殺”左天成。
見我入閣,他麵帶微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師弟,許久不見,你的變化可真大。”
我看著這曾經的師兄,心中感慨萬千,道:“師兄,你也變了,越來越不像三師兄,倒越來越像師傅了。”
似乎早已預料到了我的話,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異光,聽罷了隻是微微笑道:“師弟何出此言?”
我反問道:“師兄說,我是為何而出此言?”
他也不回答,隻是低頭呷了一口清茶,隨後,平抬左手道:“師弟,既然來了,何不坐下飲一杯粗茶?”
我聞言拱手道:“謝過師兄。”也不客氣,坐在了他的對麵,坐下之後,我見徒兒還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便對她說:“來,坐到師傅身邊來。”
她聽後便聽話地坐到了我的身邊,隻是一雙眸子總是不安地盯著左天成看。
左天成見了,邊說:“師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早已另立門戶了?用的可還是千秋門武功?”說罷,鷹視狼顧,兩眼朝著徒兒看著,看得人心中惴惴不安,不寒而栗。
我和他雙眼對視,波瀾不驚,道:“不才以原有武功為基,自創了一路刀法,如今,我已經棄劍用刀了。”
他輕笑了一聲,看著我身旁的徒兒對我說:“師弟,你是在哪裏收的這麼一個乖巧懂事徒弟?”說著,端起茶杯邊飲邊道,“十年前,那徐龍二的遺女徐馨蘭若是僥幸活到今日,也就是這般年歲吧?”
才聽到他說出“徐龍二遺女”,便覺心頭一顫,忙低頭端茶慢飲。待他說完話過了一會兒,我才抬起頭強自鎮定道:“但可惜,那女嬰早在十年前久已死在師兄你的劍下了,活不到這般年歲了。”
他聽後,雙眼如暗月泯輝,直勾勾地望著我道:“真的嗎?”
也不等我回答,便把話鋒一轉,自顧自道,“說起來,師弟你的劍法也真是出神入化,十年前那晚的情景我至今難忘,想一想,千秋門內像你這樣的人無有第二!”
我已猜到了他接下來的話,隻聽他接著說:“師弟,這麼多年來,你的武功想必也已今非昔比,莫說在千秋門內,怕就在當今武林之中也數一數二了。但你也知道,孤掌難鳴,若是無人相助獨行江湖,縱有一身超群的武藝也難以施展,難道師弟你想就此埋沒江湖了?”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專為我留下一隙時間容我稍加考慮,接著,他又說,“隻要我們兄弟二人同氣連枝,在江湖之上定可所向披靡,千秋門自此一往無前,睥睨天下豪傑,隻在今朝!”
見我看著他不語,他又說道:“師弟,隻要你助我清除徐家遺患,千秋門便自此不計前嫌,你我攜手江湖,問鼎天下,揚名四海!”
說罷,他便看著我,等我的態度。
這時,我突然問:“若我有一個條件,不知你答不答應?”
他聽了嘴角一彎,說:“隻要你誠心回歸,你但有條件我必定答應。”
我說:“我要做千秋門掌門。”
他聽罷一愣。可能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等條件,呆坐好一會兒,沉吟不語。
見他這樣,我輕輕一笑,開口說:“師兄,你既是看不穿權勢的人,又何必與我這對權勢無興趣的人強自相同呢?”
言畢,隻見左天成額筋一鼓,劍眉一簇,像是知道了我剛才隻是戲言一句,是以頗為惱怒,眼中已然隱現殺機。
這時,我將雙眼一垂,低聲道:“三師兄,我已對權勢沒有多大興趣,早無心問鼎江湖,這等揚名立萬的機會,師兄還是另尋高人吧!”說著,我抬起眼,對他別有深意地說道,“再者說,當天晚上,千秋門中的後起之秀方懷明因武藝不精,已在徐家滅門之時不慎身死,而徐家的女嬰也在大火之中死無全屍,左掌門,是也不是?”
左天成聽罷,冷笑道:“方懷明已死?那你是誰?”
我道:“在下白繼明,徐家滅門之晚,我正好路過,不巧正目睹了這一慘劇,現在帶著一個徒兒,混跡江湖。”
左天成道,“金蟬脫殼?”說著,頷首,冷笑不減,“哼哼,好一個高枕無憂的法子,那麼,你就聽聽我說說事情的真相,我不巧得知,徐家滅門當天夜裏,方懷明身受重傷,但卻撿了一條性命;徐家遺女,也確有其事。不過……”他說著,又稍一停頓,“如果你誠心回歸本位,那麼,今日,千秋門就公布門內的一大秘密。”
“哦?”
“這一秘密就是:方懷明並未殞命,詐稱身死不過是金蟬脫殼,隻因千秋門以此方法讓方懷明潛伏在江湖之中,追查徐家遺後之事,方懷明不辱使命,追查出了徐家遺女,為千秋門永絕後患,功不可沒;今日,方懷明回歸千秋門本位,與師兄左天成共理大事。”
他一邊說,一邊用淩厲的眼神看著我,“不過,如果你冥頑不靈,不肯回歸本門,那麼……”他說著說著,眼神越發陰冷,“我千秋門也會公布一個秘密:方懷明方懷明並未殞命,隻因千秋門以此方法讓方懷明潛伏在江湖之中,追查徐家遺後之事。但是,不幸的是,方懷明在追查遺女一事中不慎遭人謀害。雖然最終斬草除根除去了徐家遺女,但是卻發現,徐家遺女之所以能逃脫當日殺局,乃是因為有其他勢力暗中相助,此乃是與我千秋門作對的勾當,即日起,千秋門便開始全力緝凶,找出暗中與千秋門作對的勢力,為方懷明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