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這一番話,左天成的臉上笑意愈濃,森寒之意也大增。
我聽完了也冷笑道:“好一條妙計,滴水不漏。就算方懷明並未遇害,怕是左掌門你也會全力追查暗助徐家的勢力吧?怎麼,左掌門你覺得清源一帶對千秋門來說還太小了?”
左天成一笑,道:“欲稱霸武林,豈能蝸居彈丸之地!”
我端起茶杯,小飲了一口,開口道:“如果,我白繼明就是暗中和千秋門作對的勢力呢?”
左天成一聽完,臉上笑意瞬間一掃而空,眼中殺氣大盛,切齒道:“你是想魚死網破?”
一旁的徒兒此刻已經感覺到了左天成的殺機,瞬間將身後的單刀緊緊一握。
我看在眼裏,轉過頭來,對徒兒說道:“待會兒師傅說‘走’的時候,你跟緊師傅!”
徒兒才“哦”的應了一聲,便突然見,麵前一道森寒的劍氣撲麵而來,身前的幾案被劍氣瞬間攜起,在尖銳鋒利的劍氣之下頓時吱呀一聲應聲破裂,而直襲而來的劍勢卻並沒有因為幾案的阻擋而稍加滯緩,劍氣快如疾風,摧枯立朽,人的鬢發也被疾風般的劍氣吹得飛舞亂顫。轉眼間,劍尖便襲到眼前。
就在劍尖離我的臉還不到一尺之時,我快手出刀疾擋,隻聽見“乒”的一聲,刀劍相交,這一擊沒有任何避讓,雙方都用足了力道,我和左天成的內力現在旗鼓相當,所以刀劍實實相擊,身體裏的內力猛然一蕩,頓時讓人覺得胸腹一震。
我因勢就力,將手中刀身一抖,借著這迅猛一擊的力道,身體向後反彈跳起。一旁的徒兒早有警惕,身如弓弦緊繃,一見我出手,也不等我說“走”,即刻隨我向後一跳,我心下大慰,心想好在自己這個徒兒聰明伶俐,不然,我還真照顧不及。
本來左天成一劍之後還有後招,但是方才刀劍一及,一是我運足內力,和他以硬碰硬,讓他的身形為之一緩,二是我因勢就力,借刀劍相交之力向後撤讓,和他生生拉開了距離,讓他的後招無處施展。如此一來,左天成的搶攻之先機盡然失去,他見猝然出招沒了機會,便也不急搶攻,執劍而立,而我,已經收刀在鞘。
左天成看著我鞘中的單刀,麵帶疑惑。
我問道:“左掌門,方懷明、徐馨蘭皆已死,你何必與死人為難不休呢?”
左天成冷眼相看,不言不語。
忽然,他疾出一劍,劍鋒斜掠,直取我下路,我抽刀斷水抖刀一揮。才一彈開他的劍鋒,就見他竟然就勢一旋,轉過身來,背身將劍直刺我心窩,這一劍來得快如閃電,他轉身之速較之我的揮刀速度竟好似還略勝一籌,我心下一個激靈,見他這一劍來勢凶猛,防無可防,索性頓時將身子一倒,就如一個踉蹌倒地的醉漢,一手撐地,臥坐在地上,這一下,左天成的命門大開,正中下懷。若是我這時疾出一劍取他命門,他便不死也傷了。
左天成識得厲害,馬上將身子向後撤出三尺,執劍護住破綻。我心下大驚,沒想到左天成比我想象中更為厲害,雖然我多年來勤練武功,在內力上與他不相上下,但卻沒想到他的身法竟快得如此匪夷所思。但我心亂手不亂,刀依舊收在鞘中。
他一時也覺得招走凶險,方才的一招過後,臉上陰沉抑鬱,想是在武功招數之上未見勝數,現在又見我收刀在鞘,仿似深藏不漏,心下有所忌憚,因此,不敢輕易出手。
趁此機會,我開口道:“左掌門,你為何定要斬盡殺絕呢?要知傷人傷己,你如此鋒芒畢露,劍戟森森,戾氣太重,能傷人,亦能傷及自身!”
我尚未說完,隻見他眼光一凜,淩厲的劍鋒又襲麵而來,這一劍恰似青龍出水,疾電流星,刹那間便如鬼影閃現,隻一現便已至眼前。我不敢怠慢,全神防備。一道冷風襲來,我感到下肢一陣寒流湧動,忙右手轉刀下斬,刀劍相交,雙鋒相及,錚然作響,這一劍被我險隔於身外。
但我才破了一招攻勢,又見左天成的長劍猝然一抖,劍身如靈蛇一樣向我的中路直刺而來,我見他劍勢犀利,不敢硬當,立馬抽身離地,欲借著刀劍相交之勢防過他這一招。可沒想到,他劍勢不但快如流星,而且劍上的力道也不可小覷,我以單刀寸斬之力竟無法讓其劍鋒的來勢稍有改變,頓時心下大驚,索性瞬間縱身而起,橫刀相擊,心想反正防無可防,不如以輕功身法避開劍襲。卻見左天成劍鋒如繞枝之蛇,隨之轉鋒而上,我也在半中轉動刀葉,刀劍在空中連續抖動,一收一出,刀劍發力均在一寸之內,乍一看就似刀劍於空中粘連在一起,難分難舍,卻又不斷發出金器相交的聲音,由於刀劍寸發之速太快,所以這一連串在空中發出的短暫聲響聽起來連綿不斷,竟是一聲長長的嘶鳴。
一陣嘶鳴之後,我已從左天成頭上掠過,於空中招架住了他的連串劍招。還未落地立穩,馬上又轉身出手,從左天成左手邊掠過,一招之後,又各自回歸最初的招架之勢。
我的刀,又已經收在鞘中。
左天成一招未見攻效,也沒有追進,他生性謹慎,沒有把握不會輕易出手,我心裏隻驚左天成的武功竟和十年前相比之下有了如此大的進步,我在他手下防住了三招,就已用盡了渾身解數,現在握刀之手已有麻痛之感。
終於,他麵無表情地開口說出了出劍之後的第一句話,“你為什麼隻防不攻?”
我聽了,開口道:“我的刀,隻救人,不殺人。”
他聽罷冷笑一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防得住我三劍,可你防得住我三十劍麼?你防得住我左天成一人,可你防得住我千秋門千百人麼?你防得住今天,可你防得住今後多少日呢?”
我才準備開口說話,一旁的徒兒這時卻開口說道,“你這惡人,你是還不知道我師父有多厲害吧?我師父剛才本來可以一刀除了你這江湖巨惡,若不是我師父不願殺人哪,你早就一命歸西了!我師父不想殺你,才隻是防著你的招,你的劍我師父防起來易如反掌,別說三十劍,就是三百劍、三千劍,我師父都隻當是抖抖拂塵。你呀,還是別惹我師父了,我師父讓著你呢,別跟個不懂事兒的孩子似的!”說完,一臉得逞的壞笑。
我聽完忍俊不禁。心想自己這徒兒怎麼竟還有這麼厲害的嘴皮子,自己以前怎麼不知道?
隻見左天成聽完了也不怒,隻是麵無表情,問我道:“你為什麼總是收刀在鞘?”
我這徒兒似乎還說上癮了,又接一句,“我師父不怕你唄!收著刀也能打贏你唄!”
我笑道:“以掩鋒芒,韜光養晦。”
“哦?”左天成眼裏一動,“無鋒無芒,何以自保?”
我聽罷,輕笑一聲,淡然道:“鋒芒畢露之人,早晚斃於鋒芒之下。”說著,我看見左天成一臉不屑,但還是繼續說道,“千秋門劍法便是有此大弊,太過鋒芒畢露,太過淩厲狠絕,劍戟森森,戾氣滔天,傷人之久,必將反噬劍主。”
左天成聽罷麵色一凜,旋即冷笑道:“哼,胡言亂語。”
“蜂蟲蟄人之後自己也會隨之喪命,千秋門劍法就是一根毒蜂針,左掌門,你現在就是一隻蜂蟲,出劍傷人,便也是傷己。”我依舊淡然道,“千秋門武功殺氣太重,不留餘地,既不利於提升武功,也不利於修身養性,斬斷了他人後路,也絕了自己的前路,兩敗俱傷,損人而又不利己,習之不宜。”
他聽了也不以為忤,冷笑不語。
看著他的冷笑,我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當我還是個懵懂小孩的時候——
那時的我剛入千秋門內習武。一個下午,我和同窗的孩子們一起在樓道裏追趕打鬧,正衝過一個轉角,突然咚的一聲撞上了一個東西,剛硬如鐵,我頓時覺得眼前金星亂顫,跌倒在地,我吃痛正要叫喊,卻在抬眼的同時和一雙眼鏡四目相對。
那是一雙冷如寒冰的眼睛,將我凍結在地上,久久不敢動彈,我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個有著寒冰一樣眼睛的人。
接著,這個人冷冷地開口說了一句話:“你為什麼不去練武?”
他就是三師兄。
現在,三師兄還是原來那個冷冷的男人,但是現在的三師兄卻已經不是三師兄了。現在的他,是左掌門。
我看著他,說道:“左掌門,你信不信,你若再出劍攻殺,必會自傷?”
左天成聽罷大笑。
突然,笑聲一止,就像被空氣一瞬間吞沒了似的,隨之而來的是衣袂翻飛之聲和劍鋒破空之聲。隻在一瞬之間,便見長劍劍鋒帶著寒冷光芒,飛刺而來。
隻見,斜斜地飛來的劍尖反射著明亮的白芒,仿佛劃破了夜空的流星,也仿佛是風雨中急速斜掠過的一隻燕子,一展翅飛過,便斬斷了如線的春雨。然而,一個交鋒,春風細雨裏的飛燕,被一陣急促的轉風揚起的柳葉一拂,便又轉過翅膀,飛去他方。
又一聲異響,劍鋒破空之聲森然大作,劍鋒快如閃電,但見劍過留痕,劍芒如一夜春風千樹花開,左天成如幻花之芯,白色劍芒便為千片花瓣,明滅不止,猶如夢幻,恰似一朵乍然開放的天山雪蓮,在天山陽光下幻化明彩。但也隻是盛開了一下,在一旁的清風吹拂之下,便又如曇花即現即謝。
花謝過,便隻剩暗香殘留。
我們兩人相對而立,他麵色慘白,身形甚至有些戰栗,鮮血正從他的右身的腰間汩汩流出。我的左肩也血流不止,但我知道,勝負已分。
剛才,他劍出兩招,一是“春風細雨掠柳梢”,一是“清玉冰心雪蓮開”,這兩招都是極具殺傷力的劍招,但是這兩招的劍意本來應該是綿裏藏針,防中帶攻,反守為攻,左天成直接使出這兩招,饒是他全力施為,效果也大打折扣。而我隻是後發製人,待他力竭之時出刀,找出破綻,一擊建功,便在瞬間分出了勝負。
我淡然開口道:“如何?”
他緩緩低身,頹然靠在了白壁牆上,白牆頓時被染紅。他看了看左腹的傷,又盯著我手中的刀,驚訝的眼神裏滿是難以置信。然而,隻是一瞬,他旋即恢複神態,冷冷一笑,“你縱使勝了一招又怎樣?”
說罷,四下裏異響哄然而起。
我心中一個激靈,抓起徒弟的手腕道:“走!”說罷起身縱躍,掀頂出閣,揮刀之處,椽梁破碎。一時間天光明亮,下午的陽光帶著橘紅色的光暈,融融地傾灑在我們身上,一下子就洗去了我們身上的陰晦。
繼明媚陽光之後,卻是一大片犀利的箭羽呼嘯之聲,隻見四處林間箭矢來如雨線,隻是,這些雨絲是從下向上滑空而來的,我抽刀來,對徒兒大聲道:“師傅教你的刀法,你學得怎麼樣?”
她聽罷便說:“滾瓜爛熟!我可用功啦!”
我聽罷欣慰道:“那就拿這些箭羽試試刀法!”
說罷,轉動刀葉,刀動如風,箭矢皆被刀葉紛紛彈開。
徒兒一套刀風之後,興奮道:“你們這些惡人,休想傷到我們半分!”
我一時興起,問道:“徒兒,你說,什麼叫江湖歲月?”
徒兒想也不想,隨口道:“就是行俠仗義!”
我在殘損的閣樓頂上腳尖一點,就勢將抓著徒兒的手一抬,兩人衝天而起,就似直入雲霄。
“說的好,走,我們去闖蕩江湖!”
斜陽下,徒兒融彙在觸手可及的陽光之中,金陽融融,如著在身,就如天上的仙童一般,我看著她,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那個早晨——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有了未來,有了希望。
十年前的清晨。
天空尚帶著夜色,我抱著這個從生死邊緣搶回來的孩子,走在昏暗的小道上,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一個小山頭上,勞累的我頓時癱倒在地。片刻之前的激鬥尚令我心悸不已,情景回放,我仿佛在一瞬間就斬斷了自己的過去,仿佛在一瞬間就沒有了一切。
我還有什麼呢?想著想著,我低下頭來,看見了懷裏的孩子。
對,還有希望。
東邊的太陽升了起來,溫暖的陽光照在孩子的臉上,給孩子沐浴去了昨夜的塵垢,孩子睡得那麼甜,那麼美,頓時,我感覺時間好像停止了。
就在這時,我看見,懷裏的孩子,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