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些亟待出閣的女子來說,既然找不到“高富帥”,隻好委屈自己嫁給“富”,反正打死也不嫁那種純粹的“高、帥”,這就是當代愛情的現狀。至於你信不信,隨你,我反正是信了。

許成發隻是喝酒並不表態,當晚又醉得一塌糊塗。

然而,許成發可以說服自己,卻無法說服父親。

第二天上午回去後還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就繼續睡覺。不能去送行了,就給陳天樸發了一條短信:兄弟,一路順風!祝你事業更上一層樓!陳天樸回信說:兄弟,南都見!不見不散!

發完短信,許成發又倒在床上,卻再也睡不著了,於是就胡思亂想起來,不一會兒就想起了前年的一幕。那年秋天,公司裏很多人都報名參加“國考”了,可許成發仍然無動於衷。

他是一個骨子裏喜歡自由不願受約束的人,網絡管理純粹是技術活兒,沒有太多的人事紛爭,他很喜歡這份工作。然而,自由的代價就是他必須遠離公務員隊伍,以及這支隊伍所能享受到的種種好處。

可小周卻不希望他遠離,於是就逼著他參加“國考”,他不願意,小周便以分手相要挾,許成發隻得同意。倉促應戰結果可想而知,免不了又被小周一頓埋怨。許成發不以為然地說:“別逼我了,我不是這塊料。”小周卻丟下一句:“我想了好久,覺得還是應該找一個公務員做老公!”許成發愣了好半天。

這時,趙剛海打來電話,問他麵試結果怎樣?許成發不想說實話,就說考砸了,估計沒戲。趙剛海就又鼓勵一番,隨後卻告訴許成發一個新聞:秦副縣長已經被抓起來了。許成發驚叫一聲:“啥?秦副縣長出事兒啦?”

趙剛海就說:“他出事兒是必然的,這幾年不斷有女孩子告他,聽說他栽在一個外地來的女教師手裏,人家把整個過程都錄了音,他抵賴不了。唉,想當年他還是老師出身,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許成發就說:“難怪說官場險惡呢,看來真不好玩。”趙剛海接著說:“官場有風險,入行須謹慎。”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許成發忽然覺得胃裏很難受,像要嘔吐一樣。

趙剛海忽然又說:“成發,還有一件事兒,跟……胡淑琴有關,本來……我不該說這個話,可……我們畢竟是老同學,不說的話……就對不住你……”許成發就說:“剛海,今天說話咋吞吞吐吐的?有啥話就直說吧。”

趙剛海停頓一下,又說:“那我就直說了。這事兒也跟秦副縣長有關,是他自己交代的。”許成發就說:“你能不能說明白點兒?”趙剛海就說:“你曉得嗎?那個秦副縣長也對胡淑琴下過手……我是聽辦案人員說的。”

許成發一聲驚叫,發了好一會兒呆。

原來,胡淑琴那年從衛校畢業後到縣衛生局去實習,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縣裏分管文教衛的秦副縣長。秦副縣長見她麵容不錯就動了心思,以安排她到縣衛生局上班為誘餌設法占有了她。然而,沒過多久秦副縣長就冷落了她,對自己曾經甜言蜜語許下的諾言一概不認。

胡淑琴倍感失望,後來悄悄一打聽,那名秦副縣長對文教衛係統的好多女孩子都許下過諾言,占有她們嬌嫩的身體後便不再往來,而他固定的情人就有五六個,皆是相貌出眾的女子,胡淑琴顯然還差一個檔次,隻是他臨時解渴的“飲料”而已。實習結束後,胡淑琴不得不回到青石橋,把自己封閉了起來,直到許成發的出現。

聽完趙剛海的講述,許成發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就像沉到湖底一樣,感覺冰冷冷的。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故事,或者這並不是他希望的故事,雖然他並不封建,但是,他還是不喜歡這樣的故事。

剛掛掉電話,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說話聲,不一會兒父母跟大姐、姐夫都回來了,並且讓他起來,說有事兒。許成發就起來了,出去一看,家人都坐在堂屋裏靜靜地望著他,架勢好像審問一樣。許成發就嘟嚕一句:“咋啦?開會呀?”

許父開口就問:“成發,麵試咋樣?昨天晚上就想問你,可你喝得醉醺醺的,沒有問成。”許成發就說:“唉,考砸了,沒戲了。”許父就說:“結果還沒出來,你就曉得沒戲了?”許成發說:“我心裏有數。”

許父跟女兒對視一下,又說:“那,胡淑琴考得咋樣?”許成發說:“應該沒問題吧。”許父忽然說:“說實話,你是不是沒有參加最後一關考試?”許成發稍稍愣了一下,笑著說:“參加了啊。”許父忽然拍了一下輪椅扶手,說:“你還在扯白尥謊(撒謊)!真是‘一口咬斷鐵釘子——嘴硬’!”

許小蘭就接過話頭說:“成發,今天我到縣城裏去了,順便去問問你考試的情況,可人家說你根本沒去參加麵試,還說你被取消資格了。咋回事兒呀?”許成發心裏一緊,明白隱瞞不下去了,稍稍想了一下就說:“實話說了吧,我沒去參加麵試。”

許小蘭就問:“為啥?是不是胡淑琴他們做了手腳?”許成發心想都這時候了,不能再節外生枝了,急忙說:“不是的,是我自願放棄的。”許父驚問道:“你自願放棄的?為啥?”許成發說:“我……不想參加考試。”許小蘭就說:“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是為了那個胡淑琴吧?”

許成發低頭不語。許父就拍著輪椅扶手說:“你倒是說話呀!”許成發咬住手指想了一會兒,忽然抬頭說:“是的,我是為了她。”許小蘭問:“為啥呀?成發,你這是為啥呀?為啥把這麼好的機會拱手讓給別人?”

許成發掃視了一眼幾位親人,用略帶低沉的語調說:“我覺得胡淑琴很不容易,考上公務員對她來說很重要,而我,吃不吃這碗飯都無所謂。”許小蘭說:“兄娃兒呀,你也不容易啊!”許成發就說:“大姐,不管咋說我是個男人,大不了明年再考唄。”

“放屁!”許父忽然吼了一聲,用手指著兒子說,“到嘴的肥肉又吐出來,你真糊塗!”許成發不解地說:“我咋糊塗了?胡淑琴不是我的未婚妻嗎?不是你們給我定的嗎?我把機會讓給她,難道錯了嗎?”

許父冷笑一聲說:“哼,你不把機會讓給她,說不定她還是你的對象,你這一讓,人家還看得上你?這麼大個人了咋就分不清好歹呢?白念了幾年大學。”許成發就頂了一句:“我咋就白念書了?”

許父就說:“嗬,你還不耐煩了?那年你大學畢業的時候,一家人都希望你回來,可你為了一個姑娘,非要跑到南都去不可;如今你回來了,該考個公務員好好上班吧,可你先是因為那個小蘇,兩次丟掉工作,這次又為了那個小胡,連麵試都放棄了,你這不是白念書了嗎?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瘋了。”

這簡直就是在挖苦了。許父從來沒有在兒子麵前說過這麼重的話,看來今天的問題很嚴重,父親很生氣。許成發覺得很沒麵子,心想即便你是我的老爹,也不能如此這般地羞辱我,火氣很快就上來了,呼呼地喘著粗氣。

許父卻又說:“你有今天,一大半是因為你太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太感情用事,怪不得別人。”許成發心想,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這不公平!連親爹都這樣說,更讓人傷心!越發生氣了,就粗著嗓子說:“我的事不要你管!”

許父愣了一下,猛然抓起旁邊的煙灰缸往地上砸去,煙灰缸瞬間便裂成幾片飛了出去,其中一片徑直飛上屋簷撞到了那個燕窩,燕窩當即就垮塌下來。幸好裏麵沒有燕子。

許父忽然抖著手說:“是的,我沒本事,隻會種菜,如今把地也弄丟了,成了你們的負擔,過年時連舞龍燈的都不到我家來了,我哪有資格說你?你走吧,回南都去吧,回你的大城市去吧,你不是我的兒子!”

許成發起身便走,林少明急忙攔住。

就在這時,許父在輪椅上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站立不穩,那輪椅就向前傾斜,許父稍一用力,輪椅傾斜得更加嚴重,而一家人都沒有察覺。最後,輪椅轟然倒在地上,許父的腦袋重重地磕在火磚上,當即便耳鼻出血。一家人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立即抬往醫院。

然而,醫院終究無力回天。三天後,許父撒手西去。

許母用了一個不眠之夜趕做出一套紙活兒,大約是她這一輩子做得最好的一次。一個年輕人為了趕時髦,建議給許父做一個美女陪葬,權當是“小三”,人們一片哄笑,許成發卻破口大罵:“滾你媽的!”罵完了,忽然抽出一張紙,用毛筆在上麵畫上西瓜、葫蘆、茄子等,還畫了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很像是泥土。

聽說許父去世了,村裏的幹部們都來了,送了一個花圈還有兩百塊錢,林少明點頭哈腰地忙著接待,許成發卻無動於衷。他想,父親活著的時候這些人幾乎從來沒有到家裏來過,人死了卻來表示哀悼,究竟是死人重要還是活人重要?

青石橋鎮有句俗語:人死為大,意思是說人死了辦喪事比什麼都重要。君不見一些人生前不贍養老人,等老人死後卻哭得死去活來,喪事也是極盡鋪張,其實這些都是做給別人看的,玩的是虛的。許成發始終認為對父母應該是“厚養薄葬”而不是“薄養厚葬”,人們恰恰搞顛倒了。

雖然這樣想,卻是不敢說出口的。

自從許父倒下後,張山民就一直陪伴在旁邊,給許父擦洗身子端屎倒尿等活兒他都搶著幹;許父走了後他哭得很傷心很認真,外人還以為他是許父的兒子哩。辦喪事的時候,他在支客(主持人)的調遣下跑前跑後,沒有一刻閑著。

那天胡主任也來了,見到許成發就過來握住他的手,一臉肅穆地勸他要節哀,並說胡淑琴因為考試而來不了,隨後便塞給許成發一千塊錢。許成發堅決不要,最後在林少明的勸說下才收了下來。

然而,這幾年青石橋鎮對殯葬管理越來越嚴了,人死了必須火化然後才能土葬。村幹部們吊完孝後就委婉地說了這個意思,許成發倒沒意見,可許母跟女兒堅決不同意,說許父生前就怕火葬,並且希望把自己葬在原來的菜園旁邊。

這個要求顯然有些不合時宜,村幹部們都拒絕了。許母就讓林少明去找關係,給主要的村幹部送了厚禮,他們總算鬆了口,又說隻要鎮裏不追究,他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林少明於是就去找鎮裏的領導,卻被擋了回來,無奈之下隻好請胡主任出麵,一番打點後總算通融了,並一再強調不能聲張要悄悄地進行。

由於大片的菜園已經被征用,並且已經開始動工興建樓房,許父希望靠近菜園安葬的夢想也無法實現,隻能在墳地最邊緣的地方劃出一塊,特意將許父的頭對著菜園方向。

安葬許父那天飄著雪花,開始一片兩片,漸漸越來越多,最後就像棉絮一樣紛紛揚揚。在支客的安排下,許成發摔了孝子盆,捧著父親的靈位走在最前麵。儀式結束後,許成發親自點燃了那堆紙糊的器物,那些“日常用品”“蔬菜”“泥土”等都化作一堆灰燼。

等送葬的隊伍回家後,一個人悄然來到許父的墳頭,燒了幾張紙,放了一掛鞭,磕了幾個頭。據目擊者說,那人用圍巾包裹住了頭,但從身材看貌似胡淑琴。

神情憂鬱地過了幾天,一次夜深人靜的時候,許成發跟父親坐在桑樹下乘涼,旁邊放著一個土罐,裏麵泡著花紅樹葉。兩棵桑樹之間拉著一根繩子,上麵掛滿了花花綠綠的衣服,小周帶著孩子在林間嬉鬧。

醒來後才發現是一個夢,感到巨大的失落。

就在這時,許成發忽然收到了一封信,沒有地址。拆開後發現是打印的,也沒有落款。看著看著,他的臉色鐵青起來眼睛鼓了起來,繼而一把將紙撕得粉碎。

原來,信的內容是告訴許成發,胡淑琴曾經被劉玉林灌醉後玩弄過並且懷孕了,而蘇曉燕早就知道這件事兒,但為了不讓許成發傷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他。

信的結尾處別有用心地寫道:許成發,你自以為同時擁有兩個女人,其實你的女人也是別人的女人,你給別人戴了綠帽子,別人也給你戴了綠帽子,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跟劉玉林誰都不是贏家。

是誰寫的這封信?至今仍是一個謎。

許成發忽然明白了,難怪有一段時間胡淑琴對他很冷淡,並且很忌諱“生病”這個詞,原來她是害怕許成發看出破綻,更害怕許成發因此而離她遠去,就用回避的方式獨自療傷。

唉,可憐的姑娘!許成發開始同情胡淑琴的遭遇了,一股怒氣漸漸從心底升起,就把這一年多來所發生的事情細細地回顧了一遍,不禁悲從中來,轉而同情起自己來,忍不住落下了幾顆淚珠。

當天晚上,許成發又做了一個夢,他跟胡淑琴手牽手走進一片桑樹林裏,在茂密的樹葉遮擋下,兩人相擁在一起彼此用手撫慰著對方,然後就躺到地上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釋放著原始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