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案人員問:“許成發在計生辦上班管過超生罰款嗎?”胡主任答:“沒有,他隻是臨時的,不能接觸核心業務。”辦案人員問:“張山民去年超生被罰款的事兒,你曉得嗎?”胡主任答:“曉得,最後還是我決定給他減下來的。”辦案人員問:“是許成發找你求的情嗎?”

胡主任答:“是的,為這我還訓了他一頓。”辦案人員說:“許成發收了張山民五千塊錢才答應幫忙的。”胡主任問:“你們咋曉得?”辦案人員說:“張山民舉報的,這裏有材料。”說完遞過一張紙。

胡主任接過來一看,開頭就是三個大字“舉報信”,歪歪扭扭的,很刺眼;正文大概有半張紙,也是歪歪扭扭的,但文理很通順,一看就曉得受過良好的教育;底下簽著張山民的名字,還有通紅的手印。

胡主任說:“這個不大可能,因為那張山民窮得叮當響,連幾千塊錢罰款都交不起,哪有錢去賄賂別人?”辦案人員說:“證據確鑿,信不信由你,我反正是信了。”胡主任問:“請教一下,許成發隻是臨時工,也按受賄處理?”辦案人員說:“按照相關規定,可以比照正式工處理。”

離開計生辦,辦案人員直奔許成發家。許父正在屋頂上種菜,沿著臨時借來的木梯子上上下下。許母在下麵遞水,遞糞,並幫許父扶住木梯子。那木梯子晃晃悠悠的,好像隨時都會散架。

辦案人員說明了來意。許父站在梯子上麵一邊忙乎一邊大聲說:“我那兒子不過是個臨時工,又被辭退了,原來沒人把他當回事兒,這會兒倒吃香了?劉玉林在找他,你們也在找他?你們商量好了吧?”

辦案人員說:“你曉得許成發躲到哪裏去了嗎?”許父說:“我們也好幾天沒有見到兒子了,一家人正在到處尋找哩,你們要是看見了,麻煩通知一聲。”辦案人員說:“老許,可別說假話啊!”許父說:“我們一個小老百姓,哪裏會說假話?”

辦案人員說:“你兒子涉嫌犯罪,你曉得麼?”許父說:“我兒子又沒有貪汙征地補償款,犯啥罪呀?那些真正犯事兒的人,你們咋不去查呀?”辦案人員就拍著椅子說:“老許,我警告你,你們可千萬不要包庇許成發。”

許父就說:“唉,我無權無勢,想包庇也包庇不了。”辦案人員說:“老許,我跟你說正經的。”許父說:“我沒說你不正經呀

。”辦案人員說:“你……咋說話?”許父說:“嗨,歪嘴子吹火——一股邪氣。”辦案人員說:“你這人,罵誰呢?”

許父的手忽然一鬆,一籃子豬糞雞糞混合的肥料從木梯子上撒了下來,落得到處都是,飄散出一股腥臭的味道。辦案人員就說:“你……太不像話了!”隨後便走出院子。等辦案人員走遠了,許母就數落道:“你呀,豁鼻騾子賣個驢價錢——盡吃嘴上虧!”許父卻說:“怕他個屌!”

說話的時候,木梯子晃晃悠悠的。

回頭再說許成發跟胡淑琴。他們舉報後的第五天,縣紀委就派人來到青石橋鎮,一調查果然有這事兒,於是就把城管辦主任給

“雙規”了。他當天晚上就交代了,並說告發許成發受賄的事兒也是他們編造的,目的是想借檢察院之手收拾許成發,好讓他閉嘴。

城管辦主任最後說:城管辦是座廟,但我肯定不是最大的菩薩。這句話第二天就在青石橋鎮流傳開了,人們紛紛猜測其中的含義,有人拍手稱快奔走相告,有人提心吊膽坐臥不安。

後來這句話就成了青石橋的流行語,如果誰對哪個單位有意見,就會說“你們單位是座廟吧”,那個單位的領導就會很不高興,但私下裏,領導們到白馬寺去得卻更勤了。

許成發涉嫌受賄的案子撤了,他跟胡淑琴終於可以回來了。一進家門,許成發卻感到氣氛不對,院子裏到處都是豬糞雞糞,散發著濃重的臭氣;籃子水桶扁擔散落一地,許母正在壓水洗衣服,神色凝重。

看見兒子,許母就開始抹眼睛。

許成發扔下包,急忙上前問:“媽,家裏咋啦?”

許母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伯伯他……”

許成發幾乎喊叫起來:“我伯伯他咋啦?”

許母哭著說:“你伯伯從樓頂上摔下來,站不起來了……”

許成發隻覺得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屋頂發呆。屋頂上已經種滿了菜,還搭上了架子,一株株四季豆順著架子爭先恐後地往上爬,在風中搖搖晃晃,爭搶著生存的陽光。

安靜下來後,許母對兒子說了事情的經過:那天,辦案人員走了之後,許父心情很不好,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眼前一黑,一頭從木梯子頂端栽了下來,直挺挺地砸在地上。

許母說:“我不該罵他啊,不該……”

許成發一把抱住母親。

這時,張山民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許成發急忙迎上前問:“張大哥,你啥時候回來的?”張山民說是昨天晚上,隨後便跪在地上說:“許兄娃兒,我對不起你,那封舉報信是我寫的,我也是沒辦法呀……我不是人……”說完就扇自己耳光。

許成發急忙把張山民扶起來,說:“張大哥,我不怪你。”隨後指著他的腿問:“你的腿……是咋回事兒呀?”張山民說:“不小心摔了一跤。”許成發疑惑地問:“不會吧?你說實話,到底是咋回事兒?”

張山民就轉過身子去抹眼睛,好一會兒才說:“他們不讓說,不然還要把我弄進去……”許成發一拳砸在桌子上,憤懣地說:“狗日的!”說完一把抱住張山民,齉著鼻子說:“張大哥,你這是因為我啊!”張山民就說:“唉,都這個時候了還分啥你我?”

擦幹眼淚,張山民又問:“許叔呢?”許成發就說腰摔傷了。張山民立即要到衛生院去,許成發就陪他一起出門。來到衛生院,許父正躺在病床上,看見張山民了,嘴巴咧了一下,想坐起來卻動不了。胡淑琴在一邊說:“許叔叔,暫時不要動啊。”

張山民拉住了許父的手,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於是就把手伸向口袋,掏出兩百塊錢塞到許父手裏。許父就推辭說:“你幹啥呀?你那麼不容易,我哪能要你的錢?”張山民就說:“一點兒心意,隻當給你買了補品。”匆匆離開病房。許成發上前握住父親的手,淚水再也控製不住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

許父卻拍著兒子的手說:“哭啥?我命大,這不還活著嗎?唉,可惜呀,屋頂上的菜園剛收拾好,西紅柿長得多好,還有茄子、苦瓜、空心菜,唉,以後恐怕種不成嘍,可惜呀!也做不成紙活嘍,紮不成龍燈嘍,我以後就要吃閑飯了,成了你們的負擔嘍……”

許成發叫聲:“伯伯呀……”

病房裏所有的人都潸然淚下。

許成發再次流淚,已是三天之後。

城管辦主任的案件牽扯到了劉玉林,他聞風而逃,後來在襄陽市區一家網吧裏被抓獲歸案。據說當辦案人員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很平靜地說,你們不要亂來,我老婆的舅舅是縣裏的常務副縣長,就是管你們的。辦案人員說,即便你老爹是常務副縣長也沒用。

與此同時,有人在一家網站上發現了蘇曉燕的裸體照片,還配有文字說明,詳細交代了拍攝地點。有一段話讓人回味:“你不但背叛了我,還跟你的新歡合謀告發我,害得我走投無路,我也讓你不好過!”

警方立即介入調查,結果發現居然是劉玉林幹的。

後來警察又在劉玉林的電腦裏發現了很多張裸體照片和一些性愛視頻,原來這是他的一個愛好,每次跟女孩子做愛的時候都會錄下來,主要目的是留作紀念。

這件事立即掀起了軒然大波。當蘇曉燕得知這個消息後,當場就暈了過去,醒來後便神情呆滯,一言不發。母親小心翼翼地在旁邊伺候著,生怕女兒一時想不開做了傻事。

這天傍晚,蘇曉燕終於露出了笑臉,說想吃一碗酸漿麵。母親急忙去端了一碗回來,還有兩樣鹵菜、一瓶地封黃酒。蘇曉燕把飯菜都吃光了,酒也喝光了,母親頓然覺得心裏舒暢多了。

隨後,蘇曉燕收拾打扮一番,說出去有點事兒,隨後就出門往衛生院走去。來到胡淑琴宿舍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舉手敲門。胡淑琴打開門一看是蘇曉燕,當即就愣住了。

胡淑琴問:“你……有事兒嗎?”

蘇曉燕說:“沒事兒就不能來嗎?”

胡淑琴卻靠在門框上沒有動。

蘇曉燕臉上的肌肉稍微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笑臉,說:“是不是不歡迎呀?怕我這個網絡名人給你帶來晦氣吧?”

胡淑琴蹭了一下,扭身走了進去。蘇曉燕跟著進屋,反身把門關上了。胡淑琴坐在書桌前麵盯著手機屏幕,蘇曉燕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人已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待過了,雖有上次的簡單溝通,卻仍未完全融化彼此的芥蒂,所以誰都不願先開口,現場氣氛有些尷尬。

許久之後蘇曉燕終於先開口了:“淑琴,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說一件事兒。我們之間有一些誤會,我想……做個了結。”

胡淑琴就說:“你說吧。”

蘇曉燕說:“我的事兒你可能也聽說了吧?”

胡淑琴說:“聽說了。”之後就想,既然她肯上門來,說明她是有一番誠意的,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至少在“豔照”的事情上表個態吧。於是又說:“劉玉林真是個下三濫,這種事兒也做得出來!”

得到胡淑琴的態度,蘇曉燕心裏感到寬慰了一些,仿佛這是一個門檻,邁過了這個門檻,剩下的話就好說了。就說:“是啊,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個放蕩的女人了,我這臉可丟盡嘍……”說著說著就流淚了。

胡淑琴一見蘇曉燕流淚心裏也難過起來,就給她遞過紙巾,又給她倒了一杯水。蘇曉燕哭了一會兒漸漸平靜下來,想了又想,終於鼓足勇氣說:“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說這個……我是想說……假如我說我跟許成發……也有那事兒,你信嗎?”

胡淑琴說:“信。”

蘇曉燕又說:“淑琴,我曉得你特別喜歡許成發,我也喜歡他。可我有我的難處,跟他之間不可能有結果,所以我並不是有意去跟你競爭,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解釋。不管我對也好錯也罷,都請你原諒!”

話說到這份上應該是肺腑之言了,胡淑琴心裏有些感動,就說:“其實,你喜歡許成發並沒有錯,隻是你身不由己。”

蘇曉燕又說:“淑琴,話既然說到這份兒上,我就多說幾句。記得有一次我曾懷疑過你跟劉玉林之間的關係,那是因為我當時正在跟他生氣,心情不好,今天我收回我說的話。”

那件倒黴的事兒再次經蘇曉燕一說,胡淑琴腦海裏又浮現出當時的情景,心情又沉重起來,忽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蘇曉燕還以為說話不當惹她生氣了,於是急忙起身道歉,給胡淑琴遞紙巾,惶惶不安地站在旁邊。

胡淑琴終於抬起淚眼說:“不,曉燕,你說的是真的。”

蘇曉燕心想,我當然曉得那是真的,我這樣說是想給胡淑琴一個台階下,也給自己一個台階,讓彼此都忘掉那件事兒。可沒想到胡淑琴居然承認了,事情就有些複雜了,就說:“不會吧?”

胡淑琴就說:“是那樣的,不過……是劉玉林趁我喝醉了……才得手的……”一邊哭一邊說出了那晚的經過。

蘇曉燕吃驚地說:“天啊!真卑鄙!”

說完一把抱住胡淑琴,兩人相擁而泣。

過了好一會兒,胡淑琴又說:“沒想到就那一次我就懷孕了。我很害怕,就去縣醫院同學那裏吃藥,可沒有打幹淨。後來又做了一次手術,我不敢請假,那一段時間也不敢跟許成發接觸,害怕他看出破綻。他還以為我是故意冷落他,可他哪裏曉得我的苦處……”

蘇曉燕就說:“淑琴……我倆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