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林哼了一聲,說:“編的吧?”
蘇曉燕就說:“信不信由你。”
劉玉林在蘇曉燕跟前站定,湊到她麵前聞了一下,說:“酒味兒還挺重的啊,是上好的地封黃酒吧?哦,我明白了,我的老同學剛剛從號子裏出來,你是給他接風吧?為啥不叫上我?太不夠意思了吧?”
蘇曉燕說:“你想歪了。”
許成發把頭偏向一邊,雙手抱在一起。
劉玉林就說:“我想歪了?恐怕是你們不正吧?”
蘇曉燕低聲說:“劉玉林,你喝醉了,別瞎說好不好?”說完就要往衛生院裏麵走,劉玉林卻擋住她的去路,冷笑一聲說:“想走?沒那麼容易,今天非把這事兒說清楚不可。”
蘇曉燕問:“那要咋說?”
一個身穿和尚製服的人恰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念唱道:“休得爭強來鬥勝,百年渾是戲文場;頃刻一聲鑼鼓歇,不知何處是家鄉?阿彌陀佛。”
“瘦猴”聽見了,就罵一聲:“臭和尚,念個!”和尚卻在旁邊站定,又說:“和諧社會,需要淡定。阿彌陀佛。”“瘦猴”就走上前說:“淡定個,滾一邊去!”和尚就雙手合十道:“施主,少安毋躁,少安毋躁。阿彌陀佛。”“瘦猴”就又罵:“叫你滾開你沒聽到嗎?你這死和尚。”
許成發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大聲說:“‘瘦猴’,你欺負人家和尚幹嗎?”“瘦猴”就轉過身來說:“我欺負和尚關你事兒?老子願意。”許成發就說:“呸,丟人!”“瘦猴”就氣衝衝地說:“還說老子丟人,你他媽的勾引人家女朋友更丟人。”
這句話傳到劉玉林的耳朵裏,他的心裏瞬間就冒出了更大的火苗,此前他還不想跟許成發正麵衝突,這會兒他改變了主意,嘴裏噴著酒氣說:“蘇曉燕,你不是問我咋說嗎?那我告訴你,隻要許成發當著我的麵承認勾引你,並且保證今後不再跟你來往,這事兒就到此為止。你覺得咋樣?”
蘇曉燕漲紅著臉說:“你……太過分了!”
“瘦猴”又說:“勾引人家女朋友,無恥,該打!”
劉玉林就說:“咋啦?蘇曉燕,你心疼他了?哎,蘇曉燕,我就搞不懂了,我劉玉林哪一點兒比不上他?他不就是讀過幾年大學麼?最後不還是灰溜溜地回來了?他不就是臉比我白一點兒嗎?可這能當飯吃?我已經忍了好久了,今天必須說清楚。”
蘇曉燕帶著哭腔說:“劉玉林,你不要逼人太甚。”
劉玉林猛然吼了一聲:“蘇曉燕,是你逼人太甚!老子是堂堂政府辦的人,女朋友卻被一個臨時工勾引,老子的臉麵往哪兒放?你可以不要臉,老子不能不要臉!”
蘇曉燕哭著說:“劉玉林,你放屁!”隨後就用自己的包往他的臉上砸去。劉玉林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順勢給了她一耳光,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十分響亮。幾個路人覺得很有看點,於是便駐足觀望。
蘇曉燕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卻是拚命壓抑住的。
一個路人說:“站在旁邊的那個男的真是窩囊廢!”另一個路人就說:“幹了不光彩的事兒,當然不敢伸頭了。”許成發明白是說自己的,心裏勃然就惱火了,再看看蘇曉燕的肩頭不住地顫抖,明白她的心裏有多難過。他不想保持沉默了,就走到劉玉林麵前說:“劉玉林,你衝我來吧,別再欺負蘇曉燕了。”
劉玉林就轉過臉說:“許成發,我還以為你一直要縮頭哩。”
許成發說:“別說那麼難聽好不好?”
劉玉林說:“難聽?你們偷偷摸摸就不覺得難聽?”
許成發低聲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你就不覺得丟人?”
劉玉林一懆之下高聲叫道:“丟人的是你們,不是老子!媽的,許成發,表麵看你斯斯文文的,沒想到你背後挖老子牆腳!”
許成發回擊道:“劉玉林,你背後對我做的手腳還少嗎?”
劉玉林愣了一下,心想既然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雙方的臉皮已經撕開了,就沒必要再掩飾了,就說:“許成發,你是活該!誰讓你圖謀不軌的?告訴你,你又被辭退了!在青石橋地麵上,你永遠不是我的對手!”
許成發呆了一下,說:“你……說啥?”
劉玉林晃了晃腦袋說:“你可能還不曉得啵?你又被辭退了,對你的處理決定下午才到,我當然能先看見,估計明天就要通知你。嘿嘿,像你這樣蹲過班房的,還想繼續待在行政單位?做夢!”
許成發忽然覺得氣血直往上湧,胸脯劇烈地起伏著。他可以不在乎那個臨時工的位置,但他卻不能不在乎別人對他的隨意玩弄和任意處置,更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栽贓陷害和當眾羞辱,心中殘留的一點兒對劉玉林的愧疚也蕩然無存,就猛然喝道:“劉玉林,老子雖然不是正式工,可比你有骨氣!”
劉玉林卻說:“有骨氣算個屁,媽的,傻逼一個!”
許成發再也忍不下去了,指著劉玉林說: “媽的,你敢再罵一句?”
劉玉林眼一瞪,說:“傻逼!”
“瘦猴”也說:“傻逼!”
話音剛落,許成發的拳頭就飛了出去,劉玉林的胸膛上便挨了一擊。他惱羞成怒,隨後揮拳還擊,卻不是許成發的對手,很快就被打趴在地。“瘦猴”上前幫忙,卻也被打翻在地。
許成發轉身欲走,劉玉林忽然跳了起來,從旁邊的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疾跑兩步,猛然朝許成發的後腦勺上砸過去。那塊磚頭是紅色的,當地人稱“火磚”,棱角分明,質地堅硬,是蓋房子的主要材料。
許成發絲毫沒有注意到危險即將來臨。
就在這時,胡淑琴從側麵衝了出來,大叫一聲: “成發,小心後麵!”
許成發趕緊轉身,此時磚頭已迎麵劈來,他側過身子,順勢一撥拉,磚頭就偏到一邊去了。劉玉林刹不住腳,差點兒摔倒在地。人群中有人叫好,有人歎息。劉玉林就把火氣發在胡淑琴身上,大罵一聲:“叫你多管閑事!”磚頭與罵聲同時揚起,直奔胡淑琴頭上而去。
許成發感到不妙,飛身上去,擋住了胡淑琴。
劉玉林一看勢頭不對,轉身就溜走了。
胡淑琴驚叫道:“啊,成發,你頭上有血,你受傷了!”與此同時,蘇曉燕也跑了過來,兩人扶著許成發走進急診室。還好,磚頭隻擦到了太陽穴,蹭破了一小塊皮。胡淑琴用藥棉擦去血跡清理創口,一邊忙乎一邊問:“我剛從外麵吃飯回來就聽見你們吵架,咋回事兒呀?”
許成發沒有說實話,直說劉玉林是個懷疑狂,並把蘇曉燕剛才編的借口重複了一遍。蘇曉燕也說:“淑琴,是這樣的,那劉玉林心眼兒太小,我早就受夠了。”
胡淑琴也沒有深究。都這時候了,她寧願相信許成發也不願相信劉玉林。想到剛才許成發飛身為她擋住磚頭的那一幕,她的心裏暖融融的,就說:“成發,那個劉玉林真是變態!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許成發卻說:“要說謝,我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及時提醒,我的腦袋就要開花,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嘍!”他說得很輕鬆,胡淑琴卻聽得很沉重,而且還從中聽出了一些非同尋常的含義,不覺動了感情,流了眼淚,一把抱住許成發說:“我不要你這樣說!我害怕,真的好怕!”
許成發輕輕地拍著胡淑琴的後背,說:“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不用怕了。”心裏卻想:我是自作自受哦!眼睛再去看蘇曉燕,卻不見了蹤影。蘇曉燕已悄然離開了,一邊走一邊抹著眼睛。
隨後,胡淑琴決定送許成發回家。剛走出去,卻見剛才那個和尚還站在門口,一見許成發過來了就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傷得不重吧?”許成發就說:“沒事兒,多謝師
傅。”和尚就說:“那就好。佛家說,忍者心安,但忍無可忍時便無需再忍。”
許成發就問:“請問師傅大名?”和尚卻說:“出家人四大皆空,有名也是無名,無名也是有名。”許成發驚了一下,意識到遇見高人了,就又問:“請問師傅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和尚就說:“從來處來,到去處去。”隨後又念唱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一邊念唱一邊手握念珠飄然而去。
許成發還站在原地發呆,胡淑琴就問:“和尚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是啥意思呀?”許成發就說:“是一首唐詩,好像為悼念亡妻而作。”胡淑琴還是理解不了也就不再深思了,就拉著許成發走了。兩人手挽著手,時不時地躲在樹後麵親吻一番。一邊走一邊竊竊私語,說著說著,許成發就把他再次被辭退的事兒告訴了她。
胡淑琴卻說:“我昨天就聽小爹說過這事兒。”
許成發就問:“你小爹咋說的?”
胡淑琴說:“小爹說鎮裏一定要辭退你,縣計生局也擋不住。”
許成發一時無話。
胡淑琴接著說:“辭退就辭退吧,專心準備公務員考試。”
許成發還能說啥呢?一聲歎息。
來到許家大門口,胡淑琴堅持不進去,遂轉身回去了。許成發一走進堂屋,就見楊大牙正在跟父母聊天,他們幾乎同時看見了許成發頭上的傷痕,不約而同地問:“呀,成發,你頭上……是咋回事兒呀?”
許成發淡淡地說:“嗨,喝得有點兒多,下樓時摔了一跤。”
許父就說:“喝恁多酒幹啥喲?”許母的眉頭皺了一下,立即起身給兒子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兒子的同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問:“傷得不重吧?”許成發衝母親一笑說:“擦破一點兒皮,沒事兒。”
楊大牙遞煙過來,許成發接過來點著,然後問:“哎,楊老板,今晚咋有空兒過來坐坐?”楊大牙就說:“聽說你回來了,我就想來看看你。可鎮上有規定,這段時間誰都不能到你家來,說你們是‘釘子戶’,害怕受到你們的挑撥,我隻好偷偷地過來。”許成發嘟嚕一句:“狗屁規定!”
楊大牙“嘿嘿”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塞到許成發的手裏,說:“許兄娃兒,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請笑納。”許成發急忙推辭說:“楊老板,你這是幹啥呀?”楊大牙笑眯眯地說:“這是我新推出的消費卡,一張麵值一百元的卡可以吃二十碗牛肉麵,送給你了。”
許成發笑著說:“我是無功不受祿,楊老板,你還是拿回去吧。”楊大牙卻說:“許兄娃兒,你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我老楊敬重你!一張卡算個啥?你一定要收下,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
許成發隻得收下,拿起卡看了看,又笑了一下,說:“楊老板,你的點子可真多,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牛肉麵消費卡。”楊大牙咧嘴笑了,說:“我還不是想多賣幾碗牛肉麵麼?如今牛肉麵是八塊錢一碗,用卡的話隻需要五塊錢,劃算!我這也是薄利多銷啊。”
許成發就問:“咋樣?這卡好賣嗎?”楊大牙就說:“嘿嘿,不瞞你說,稅務所一次就從我這裏買了五十張卡,說是作為員工的福利,財政所也買了四十張,都說我這個辦法好,吃飯不用現錢,而且單位又好報銷。”
許成發就笑著說:“你真是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