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又看書,卻還是看不進去。老子的理論太深奧,後人的注解又太淺顯,而且很多地方都難以自圓其說,許成發隻好扔在一邊,轉而拿起手機來上網。瀏覽了一會兒新聞,還是覺得沒意思,又開始發呆,其間時不時地看看手機。

不一會兒,林少明打電話過來說胡主任今天晚上有安排,吃飯的事兒就改天再說。許成發心裏莫名其妙地高興起來,掛掉電話後繼續盯著手機看。

其實,許成發的潛意識裏在等另一個電話,他覺得今天下午肯定有一個電話會打進來,但他就是不想先打過去,他想細細體會一下焦急等待的滋味。等待的過程其實是很美好的,有時候,驚喜的程度往往跟等待的長度成正比。

電話終於打進來了,許成發開口就說:“曉燕,我一猜就是你。”

蘇曉燕就說:“有來電顯示麼,當然曉得是我。”

許成發回答:“不,我這會兒閉著眼,憑直覺。”

蘇曉燕就笑著說:“那好吧,猜猜我為啥給你打電話?”

許成發就說:“這第一麼,肯定是恭喜我終於重獲自由了;這第二麼,肯定是要給我接風洗塵。不曉得我猜得對不對?”

蘇曉燕笑了一陣,說:“你真是半仙哦,算你猜對了。既然話你都替我說了,我就不再囉唆了,晚上在老地方見,我請你吃酸漿麵,六點半準時到。”

許成發說:“好吧,我聽你的。”

通話結束的時候,蘇曉燕說:“就這樣了,你先掛電話吧。”許成發說:“女士優先。”蘇曉燕說:“男士優先。”兩人推來推去,言語之間就有了一些依依不舍,通常情況下這是情侶之間才有的親昵之舉。手機裏充盈著一股濃濃的情意,被信號傳來傳去,彼此都捕捉到了。

或許有一句話就在嘴邊,可兩個人誰都沒說。或許,他們覺得那句話不應該在電話裏講,所以隻好先寄存在心頭。或許,那句話說不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實際內容。

許成發說:“人生就像打電話,不是你先掛,就是我先掛。”

蘇曉燕“撲哧”笑了起來:“貧嘴!”隨後掛掉電話。

許成發繼續躺著,不想起床。忽然從一個非常吵鬧的擁擠不堪的沒有自由的空間進入到一個安靜的寬鬆的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那種感覺讓許成發十分留戀。他這才發現睡懶覺的感覺是如此舒服,不用踩著時間點起床,不用卡著時間點去上班,不用擔心睡過了頭,可以睡到自然醒,這種狀態才叫悠閑。

可是,這種暫時的悠閑,卻是用某種代價換來的。

快六點的時候終於起來了,簡單地洗漱一下就準備出門。母親問他要到哪裏去,許成發想了一下,就說一個朋友請客。母親就問:“是不是那個蘇曉燕?”許成發心裏有些納悶,嘴裏卻說:“不是,另外的。”

母親接著說:“成發,本來你這麼大了,跟誰來往媽也不該幹涉,可你想過沒有?自打你回來後跟那個蘇曉燕來往,惹惱了劉玉林,得罪了一圈子人,接連發生了這麼多事兒,媽擔心你吃虧呀。人家都是有頭有臉有靠山的,我們比不起。娃子,收收心吧!”

許成發就說:“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母親又說:“如今你跟胡淑琴定下來了,就更不能再晃蕩了,把心安下來吧,千萬不能做對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兒,不然胡主任怪罪下來,你的日子更不好過!”

許成發有點兒煩了,悶悶地走了出去。

沿著青石板路往飯館走去,感覺行人比以往多了一些,那些勞作歸來的菜農和收攤回家的商人一路上行色匆匆,而一些剛下班的建築工人卻在悠閑地逛街,時不時地駐足打量一下擦肩而過的背包客。各色人群多種元素日益在青石橋街交彙,喧鬧正在取代往日那份寧靜。

正想著的時候,忽然覺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許成發回頭一看原來是馬媒婆,正笑嗬嗬地看著他,說:“喲,這不是成發麼,啥時候回來的?咋一個人逛街呀?”許成發就說:“哦,是馬姨呀,我去買點兒東西。”

馬媒婆湊近了問:“胡姑娘咋沒跟你在一起?”許成發說:“我剛回來,她上午就去找過我。”馬媒婆擠著眼睛說:“嘿,你小子,人家姑娘找過你,你就不主動去找人家?反倒一個人出來溜達,老實交代,是不是去找別的姑娘?”許成發急忙說:“馬姨,你可別亂說啊。”

馬媒婆輕輕地拍了一下許成發的屁股,他急忙跳開。馬媒婆就笑嘻嘻地說:“聽說有一次你挨打了,胡姑娘跟蘇姑娘一起去看過你?你小子真是好福氣,可惜如今隻能娶一個……”

許成發趕緊打斷她的話:“馬姨,你想到哪裏去了?”馬媒婆卻哈哈一笑,又說:“你這次被關進去了,還是人家胡主任去找的關係,你看人家對你多好!小夥子,‘一嘴吞三個饅頭——貪多吃不了’,知足吧!”

這幾乎是在揭短了,尤其是那句“你這次被關進去了”惹得路人直往許成發臉上看,像圍觀罪犯一般,弄得他很不好意思,麵紅耳赤的,急忙抽身而去。馬媒婆就跺著腳說:“嗨,新娘接進房,媒人撩過牆,你還沒結婚就這樣對我,小心以後生的兒子沒有屁眼!”

許成發一邊走一邊想,這媒婆也管得太寬了吧?即便我認你當媒婆,也是一時的情勢所迫,並非真的要你替我做主;退一步說,認了就認了,但隻要完成規定動作就行,其他自選動作不用你操心。感情本來是自己做主的事情,我想跟誰好就跟誰好,你管得著嗎?

人在感情上的反彈力度格外大,別人越是反對,自己越是堅持;眾人都來圍剿時,自己就會想辦法突破。許成發認為,愛情上並沒有對錯,隻有觀念上的衝突。他不想再背負著上一代的道德觀念,他有自己的思想。

走進酸漿麵館,蘇曉燕已經在等候了。她身穿一件紫紅色外套,一條黑色牛仔褲,腳蹬一雙棕色皮鞋,顯得亭亭玉立清清爽爽。看見許成發了,她主動迎上來莞爾一笑,許成發隻覺得心意蕩漾。

蘇曉燕點了幾個可口的菜,都是許成發愛吃的,數量雖不多,但都是精品。地封黃酒沏好了,蘇曉燕舉杯說:“這些日子你受苦了,來,為你接風洗塵!”

許成發也舉杯說:“謝謝!”說完一口幹了。

吃了幾口菜,許成發又舉杯說:

“曉燕,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蘇曉燕卻擺擺手說:“說謝就見外了,願意效勞。”說完自己先笑了,一邊笑一邊伸出筷子,給許成發夾了一個鵝掌、一個雞翅。她做得很自然,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

酒酣耳熱之際,蘇曉燕忽然說:

“這些日子裏我想了好多,也明白了好多。”

許成發就說:“說說看,你明白啥了?”

蘇曉燕說:“你猜一下?”

許成發說:“肯定是想跟劉玉林好好過日子。”

蘇曉燕說:“繼續猜。”

許成發說:“那,是跟我好好過日子?”

蘇曉燕卻說:“要是我們不能在一起呢?”

許成發就說:“那我猜不出來了。”

蘇曉燕就停住筷子,忽然伸手拉住許成發的胳膊,直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說:“成發,我問你,假如我們不能做長久的夫妻,就做永遠的情人,你……願意嗎?”

許成發問了一句:“為啥不能做夫妻?”

蘇曉燕回答:“這個……我是說假如。”

許成發就說:“我想……應該可以吧。”

蘇曉燕忽然站了起來,在許成發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後臉兒紅紅地看著他,就像雨後的彩虹一般,眼睛裏的光波就像手機信號一樣滿格。許成發也抓過她的手就要往自己懷裏拉,她卻嬌羞地說:“別這樣,外麵有人。”

蘇曉燕忽然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隨即又放在一邊。

許成發就問:“是劉玉林的短信吧?”

蘇曉燕“嗯”了一聲。

許成發猶豫一下,又說:“他最近忙吧?”

蘇曉燕又“嗯”了一聲。

如果把許成發和蘇曉燕比作一艘船,那麼劉玉林就像漢江中的一塊礁石,他們不能無視礁石的存在,隻能小心翼翼地繞開。這個問題也許永遠無法回避。想到這裏,蘇曉燕就說:“我最近有些煩他。”

許成發就說:“因為我,你跟他鬧矛盾了,我總是感到內疚。”

蘇曉燕就歎了一口氣說:“即便沒有你,我跟他之間遲早也會有矛盾的。實話跟你說吧,我最近越來越看不慣他身上的那種習氣,見了領導點頭哈腰的,簡直像個奴才,一點兒骨氣都沒有;不像你,客氣歸客氣,可腰杆不至於那麼彎。”

許成發自嘲地笑了笑,說:“別,別拿我說事兒,我是不太懂官場這一套,所以總是吃虧;劉玉林在政府機關混了好幾年,經驗比我豐富多了,將來肯定比我有出息。”

蘇曉燕就說:“你說的或許有道理,可我就是越來越不喜歡他這種性格了;自從你回來後,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你身上有一種他不具備的東西,坦率地說,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說完,定定地看著許成發,一雙眼睛簡直就是出神入化。

許成發卻問:“既然這樣,你為啥不跟他分手?”

蘇曉燕垂下眼簾說:“中國的夫妻,有多少是和睦的?好多不都是在維持嗎?好多不都是在湊合嗎?其實婚姻也就是個形式,婚內得不到的,可以在婚外彌補,人這一輩子不過幾十年的光景,何必苦了自己?你說是不是?”

許成發覺得蘇曉燕好像有啥難言之隱,所以始終不肯給他一個承諾,卻也始終不願意放手,兩人的關係便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許成發的心思也隻好左右搖擺,無法安放下來。可蘇曉燕不願說,許成發也就不去深究,就說:“也許你說的有道理,我們往前看吧。”

蘇曉燕忽然問:“你今年還考公務員嗎?”

許成發就說:“坦率地講,我的個性並不適合去當公務員,我更喜歡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就像原來的IT行業一樣,雖然也是按時上班,但同事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麼複雜,不感覺心累。可家裏堅持讓我去考公務員,還有……胡淑琴,我是為他們才去考試的。”

蘇曉燕說:“其實,你是不是公務員我並不在乎。可話又說回來,在我們這個地方,你不是體製內的人總覺得矮人一截。人往高處走,既然大家都想去當官,你也要去試一試,幹嗎要把機會讓給別人?”

許成發點頭說是。兩人又說了一番話,喝了幾杯酒,走出飯館的時候天色已晚,幾盞昏黃的路燈無精打采地看著他們。此時街上還有不少行人,認識蘇曉燕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便低頭快速走過。

許成發緊跟上來,兩人並肩前行,很快就走出青石橋街。可是,剛走到衛生院大門對麵的時候,迎麵卻遇到了劉玉林跟“瘦猴”。劉玉林驚訝了一下,手裏的包掉在地上。許成發也愣了一下,不知不覺就停下了腳步。

許成發跟劉玉林之間的正麵衝突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蘇曉燕走過去問:“玉林,你在幹啥呀?”

劉玉林彎腰撿起包,反問:“你們來幹啥?”

趁這個時間,蘇曉燕想好了對策,就說:“我……我這幾天腸胃不舒服,想來開點兒藥,剛好許成發來找胡淑琴,我們就碰到一起了。幹脆你陪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