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恩萬謝後,幾個人起身離開。走在路上,胡主任看了看林少明,輕輕地歎息一聲。胡淑琴則低頭不語,絞著自己的手指,心裏卻想,許成發在看守所裏吃不吃得好?有沒有挨打?
剛想到這兒,忽然聽見林少明的手機響了,他接通一聽,原來是許父又住院了,於是帶上胡淑琴急速趕回。來到衛生院隻見許父正在輸液,許小蘭一見丈夫便哭哭啼啼的。林少明勸慰半天,她才說出事情的經過:
許父晚上回來後看到許母跟女兒正相對垂淚,問明原因後便疾步來到菜園,卻見菜園裏已經麵目全非,一個巨大的深坑就像血盆大口一樣吞噬著他的菜園,當即就跪在地上哭了起來。許母跟女兒一陣苦勸才把他勸回家。
回到家裏,許父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手指卻是顫顫抖抖的。忽然扔掉煙蒂,抓起電話就撥通“瘦猴”的手機,質問他為啥要毀自家的菜園?“瘦猴”卻說,這是上級的命令,他們不得不執行。許父就說:“你們這樣做,還有王法嗎?”
“瘦猴”卻說:“我們就是按王法辦的,是你們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許父忽然就懆了,就吼叫:“放你媽的屁!老子要到襄陽去告你們!”“瘦猴”就說:“你去告吧,到時候還是老子把你押回來,老子順便免費到襄陽去一趟。”
許父隻覺得血往上湧,身體晃了幾晃,還是歪坐在椅子上。幸虧許小蘭早有防備,急忙給父親喂了幾顆藥,又打電話叫醫生趕快來,許父才沒有大礙,隻是又住了幾天院。
胡淑琴聽完許小蘭的講述,一聲不吭地拿起血壓計給許父測量血壓,又給許父倒了一杯水,隨後又把房間打掃一遍,出去倒垃圾回來後卻看見楊大牙進來了。
楊大牙把一箱土雞蛋放在地上,上前拉住許父的手問:“老叔子,不要緊吧?”許父說:“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唉,大牙,又叫你破費了。”楊大牙就說:“嗨,一點兒雞蛋算個啥?情況我都聽說了,他們也是太過分兒了。”
許母就話中有話地說:“不怪人家,怪隻怪我們家老許太較真兒,那麼多戶人家都沒放個屁,就是他跟張山民不識相頂住不簽,你這不是伸著腦袋去接磚?不治你治誰?”
楊大牙沒有聽出話裏的意思,就說:“許叔想要個說法是對的,怕也不是為了自家。可關鍵時候人心就散了,真是見利忘義哦!”許母就接著說:“是啊,有人還把地租出去了隻管收錢,自己躲在後麵,卻讓我家老許這樣的‘老鱉一’出頭露麵。”
楊大牙這才聽出了言外之意,臉一陣紅一陣白。許父就數落許母:“你就不能少說兩句?”許母卻說:“我偏要說,人長嘴不說話,難道隻能吃飯?誰也不能堵住我的嘴!”許小蘭就把母親推了出去。
許父就對楊大牙說:“大牙,你嬸嬸脾氣不好,你別計較。”楊大牙卻說:“嬸嬸心裏有氣沒地方出,就讓她說幾句吧。唉,嬸嬸說得對,我這些年隻顧做生意去了,幾乎沒有到菜園裏去過,分補償款的時候我卻去了。我也曉得補償低了,可我卻經不住他們的連哄帶騙還有嚇唬,沒想到許叔能堅持到最後,我感到慚愧呀!”
許父就說:“大牙,千萬別這麼說,我堅持到最後也是因為自家有一畝三分地,並不是為了別人。可能是我太看重那塊地了,擋了別人的財路。你年輕,如今看來不種地未必就是件壞事兒。”
經這麼一說,楊大牙心裏反倒坦然了,就安慰一番,隨後便說到許成發的事兒上。楊大牙說:“成發兄娃兒被抓走了,唉,我是幹著急不出汗呀。別的忙我幫不上,要是需要錢打點的話說一聲,我保證隨叫隨到。”
楊大牙走後不久,胡淑琴也回去了。胡主任已從會上請假回來正在等侄女,一見麵就對她說,蘇曉燕下午到縣看守所去看過許成發。胡淑琴問小爹是怎麼知道的,胡主任就說是劉玉林告訴他的,肯定沒錯。又加重語氣說:“淑琴呀,在這節骨眼上,你可得好好表現啊。”
胡淑琴明白小爹的意思,第二天一大早就動身去看守所。臨走的時候,胡主任拿出兩條煙兩斤茶葉遞給她,叫她送給管事的警察求他們關照一下許成發,又塞給侄女五百塊錢叫她見機行事。想了一會兒,胡主任決定親自陪侄女去。
來到看守所,一番打點後終於見到了許成發,他臉色蒼白,眼窩下陷,目光空洞,頭發上沾滿了灰塵,手臂上有一道道的紅印。胡淑琴一把拉住許成發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脯上,當即哭了起來。
許成發滿眼愧疚地看著胡主任,又低頭看著胡淑琴,輕聲說:“淑琴,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一根頭發都沒少,過幾天就能出去了。”一邊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胡淑琴忽然就撲到了他的懷裏。
胡淑琴想把許成發的事兒告訴陳天樸,就撥通他的電話,卻被告知他回南都去了,胡淑琴就沒說出口,心裏卻覺得有些遺憾。回去的路上,她特意給蘇曉燕發了一條短信:謝謝你去看成發。蘇曉燕很快就回複了:不客氣,這是應該的。胡淑琴還想說句什麼,可想了好久還是想不出來。
剛回到鎮上,胡淑琴忽然想去白馬寺抽個簽,隨即便坐上三輪趕了過去。白馬寺已經遷址,新建的寺院裏顯得忙碌而淩亂,不過大雄寶殿已經收拾停當。她便拾級而上,猛一抬頭卻碰見蘇曉燕跟劉玉林了,胡淑琴當即便愣住了。
蘇曉燕也看見她了,就說:“淑琴,你也來了?”
胡淑琴就說:“哦,是你們呀,來有事兒?”
蘇曉燕說:“今天沒事兒幹,就讓劉玉林陪我來山上轉轉,順便看看這新修的寺廟。你是來為許成發求簽的吧?”
胡淑琴默認了,心裏卻說,你恐怕也是為他而來吧?
劉玉林心想,應該在許成發的事件上表個態了,就說:“哎,我早就提醒過許成發要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要衝動,可他總是不聽,這下吃虧了吧?唉,等我有空了也去看看他。”
蘇曉燕就問:“他家的補償款拿到沒有?”
劉玉林說:“我哪曉得?已經撥到村裏去了。”
胡淑琴就說:“聽許成發伯伯說還沒有拿到。”
劉玉林就看著遠山說:“聽村主任說,許成發的伯伯要求太高,村裏做了幾次工作都做不通,想私下裏多給他兩千塊也不行。他還鼓動張山民在菜園裏插竹竿搭棚子想多拿些補償,村裏很惱火,就告到鎮上去了,我想幫他們也幫不上。”
胡淑琴就說:“那是村裏在說謊!”
劉玉林就一直盯著胡淑琴看,直看得她目光躲閃低頭不語。劉玉林忽然問:“哎,胡淑琴,聽說你跟許成發訂婚了?那,啥時候喝喜酒呀?要不我們一起舉行集體婚禮,咋樣?”
胡淑琴覺得應該說句話了,就說:“好啊。”
蘇曉燕卻撇撇嘴說:“劉玉林,恐怕你是一廂情願吧?”
劉玉林笑了笑,忽然問:“曉燕,你剛才求的是啥簽?”
蘇曉燕就說:“一個上上簽,挺好的。”
劉玉林卻說:“嗨,別信這一套,都是騙人的把戲。”
蘇曉燕就說:“佛門聖地,不要亂講。”
劉玉林又說:“和尚也是人,又不是神,狗屁聖地。”
胡淑琴忍不住說了一句:“佛教跟神是兩碼事。”
劉玉林就笑著說:“嗨,裝神弄鬼的,都一樣。你們都覺得好運是求來的,可我覺得命運是天生的,是求不來的。你看那個張山民,每個月初一十五都要來求送子觀音,可至今也沒求到,命裏該有總會有,命裏沒有莫強求。”
蘇曉燕就說:“好運是修來的,不是求來的。”
劉玉林就反問:“那你還來求簽?”
蘇曉燕一時語塞。
劉玉林就手舞足蹈地說:“跟你們說一件事兒啊,你們聽了可別外傳。縣裏分管文教衛的秦副縣長你們應該認得吧?他當上副縣長後,一個老板建議他找個高人指點一下,並給他推薦了一個和尚,三天兩頭到他家去,秦副縣長也是天天在家燒香,夠虔誠吧?”
又說:“可結果咋樣?至今還是個副縣長。那年本來有機會上去當縣長,可讓衛生局一個女孩子給告了,結果就被競爭對手給擠了下來。你們猜為啥?原來那秦副縣長特別好色,而且色運極好,身邊美女如雲。有人就說,色運好了官運必差,求也沒用,老天不可能把啥都給你一個人。”
蘇曉燕就說:“惡心!這種人也能當官?”
胡淑琴傻呆呆地站著,腦海裏忽然就出現曾經的一幕,那是多麼地令人不堪回首!還以為劉玉林有意說給她聽的,臉兒便紅彤彤的,似乎無地自容了,遂轉身疾步而去,連簽也忘了抽。
次日上午,胡主任上班的時候,蘇曉燕剛好到辦公室去收拾東西,胡主任就把她叫了過去。胡主任問:“曉燕,去計生局報到了嗎?”蘇曉燕說:“還沒有,想休息幾天再去。”
胡主任說:“那也好,幹脆等結婚後再正式上班吧。”蘇曉燕說:“有這個想法。”胡主任說:“你在這裏上了幾年班,我沒有照顧好你,請多多包涵。”蘇曉燕說:“主任謙虛了,謝謝你對我的關心,真的。”
胡主任點點頭,開始把話題引向重要的內容:“聽說你去縣裏幫許成發說過情?”蘇曉燕並沒有回避:“是的,我去過。你也曉得我有這個關係。”胡主任說:“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隻是,我是為了胡淑琴。”蘇曉燕分明聽出了弦外之音,就說:“我是為了他們兩個。”
胡主任也聽懂了蘇曉燕的話,接著說:“曉燕,你可能也曉得,淑琴雖然是我的侄女,可她父母死得早,她從小就跟著我長大,我始終把她當女兒帶。為了她的個人問題,我沒少費心。可這孩子很倔,心裏也很苦……所以我一直想給她找個靠得住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曉燕覺得這種說話方式很累人,明明想表達某種意思,卻偏偏不說出來,而是讓對方去猜測,猜出來的人便是聰明,猜不出來的人便是愚笨,久而久之,人的聰明才智都用在這方麵了,好多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麵了。難道這也是官場“潛規則”?
忽然想到一則流行的段子:有一句說十句的是教授,這叫學問;有一句說一句的是律師,這叫謹慎;說一句留一句的是外交家,這叫嚴謹;有十句說一句的是政治家,這叫心計;有一百句說一句的是出家人,這叫玄機。心想,我們都是平常人,何必那麼字字推敲?於是就說:“哪個心裏沒有苦衷?”
胡主任感覺已經達到了目的,就轉移話題說:“曉燕,今天找你還有一件事兒,許成發家裏的征地補償款還沒有拿到,我想出麵再找找關係,幫幫他們;你那邊兒呢,就跟劉玉林說說,別再卡住不放,那是人家該得的,做人做事都不要太過分,你說呢?”
蘇曉燕卻問:“胡主任,冒昧地問一下:你這樣做,不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嗎?”胡主任笑了一下說:“實話對你說了吧,我對一些人的做法也看不慣,隻是在我這個位置上,一些話不好說,一些事不好做,身不由己啊。”
蘇曉燕就說:“我理解。哎,胡主任,許成發要是被放出來了,工作會不會丟?”胡主任眯著眼睛說:“這個,法律上好像沒有明確規定,不過那要看鎮裏跟縣計生局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