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心緒糾結了很久,某一天夕陽西下的時候,蘇曉燕實在忍不住了,終於撥通了許成發的電話。一聽到許成發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她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他們在西山腳下一片樹林裏見了麵。蘇曉燕癡呆呆地看著許成發,委屈的眼淚奔湧而出,打濕了許成發的肩頭。初夏時節天氣回暖,各種生命都在蓬勃生長。他們不說話,不約而同地走到一片草叢上,茂密的樹葉擋住了他們的身體,卻擋不住壓抑的呻吟……

事畢,蘇曉燕躺在許成發的懷裏,用淩亂的頭發虛虛地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喃喃地說:“舅舅警告我不要再跟你來往了,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許成發說:“惹惱了你舅舅,怕是不好吧?”

蘇曉燕說:“我也那樣想過,為了你我都好。可是,劉玉林做事太過分了,我越來越看不慣了。你曉得嗎?他每一次跟你過不去,其實都把我向你推進了一步,他還對胡……”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假裝咳嗽起來。

許成發急問:“你說啥?他對誰?”

蘇曉燕就想,到底該不該把胡淑琴跟劉玉林的事兒告訴許成發呢?如果說了,剛剛平靜下來的局麵又要波瀾驟起,對誰都不利,暫時維持現狀也好,就急忙說:“哦,我是說劉玉林還對胡主任背後說三道四的,說胡主任在悄悄做生意,不然哪有錢去走關係?”

許成發就說:“哦,胡主任他做啥生意呀?”

蘇曉燕卻岔開話題說:“這個……我不大清楚。哎,不說這個了,說說我們自己吧,你……最近好像瘦了?”說完雙手摟住許成發的脖子,定定地看著他。

許成發就說:“其實,雖然我跟胡淑琴定親了,但我發現自己的心思還是在你身上,可是,為了我伯伯,我不得不答應下來。我就想,這也許就是天意吧,老天讓我們相逢相識相知相愛,卻不給我們相親的機會,或許我們命中注定隻能做情人不能做夫妻。”

蘇曉燕就說:“但願我們來生再相逢。”

許成發卻說:“今生相逢已如此,哪裏還敢奢望來生?”

兩人不再說話,等渾身的情欲再度膨脹的時候,他們再次用動作來表達彼此的愛意,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煩惱。

可是,當他們走出山林的時候,卻被一個瘦瘦的人看見了。那人一溜煙地跑了,徑直來到一家飯館,裏麵有幾個人正在吃燒烤,劉玉林坐在上席。酒酣耳熱之際,“瘦猴”悄悄地把劉玉林叫了出來,對他說剛才看見許成發跟蘇曉燕在一起了。

劉玉林急忙問:“真的?”“瘦猴”說:“劉主任,我哪敢拿這事兒開玩笑?”劉玉林又問:“在哪裏看見的?”“瘦猴”眼珠一轉,說:“在清涼溪邊。”劉玉林黑著臉不說話,心裏卻懆透了。“瘦猴”就說:“劉主任,你得當心啊,你們還有兩個多月就要舉行婚禮了。”

劉玉林忽然朝地上吐了一口。“瘦猴”就說:“那個許成發也實在太不像話,剛剛挨了一頓打,一點兒都不吸取教訓。要不,再好好修理他一下?”劉玉林卻做出一個製止的動作,說:“不必,我自有辦法。”

“瘦猴”又說:“要不,把這事兒對胡淑琴說?”劉玉林愣了一下,心想,如果胡淑琴知道了肯定會跟蘇曉燕大吵大鬧,而蘇曉燕一氣之下說不定就會把胡淑琴跟他劉玉林之間的事兒抖摟出來,這可是兩敗皆輸啊!

於是就說:“不行,這樣隻能起相反的作用。再說那個胡淑琴對許成發是死心塌地,未必就相信。”“瘦猴”就問:“那咋辦?”劉玉林吐出一句:“釜底抽薪!”隨後招招手,“瘦猴”的耳朵便側了過來,劉玉林低聲吩咐一番。

這天上午,許成發去上班的時候,許父讓他問一下什麼時候才能拿到補償款,回答說很快就能辦好。可是,一連等了一個星期都沒有動靜。許父悄悄問了其他人,都說拿到了,就是他跟張山民沒有拿到。許父感到不可思議,親自到拆遷辦去問,卻沒找到一個人。

這天一大早,許父出門後就遇到張山民了,他正挑著幾根竹竿急匆匆地走著。許父問他幹啥子?張山民放下挑子四下看了看說:“哎,許叔,在地裏插一些竹竿說是種菜用的,到時候能多要點兒錢。”

許父問:“這行嗎?”張山民說:“聽說‘老稀毛’就是用這種方法多拿了一千多塊錢。”許父卻搖搖頭說:“這……不是作假嗎?不好吧?”張山民就說:“別人作假就算數,我們就不行?”

許父不說話了。張山民就問:“哎,許叔,你這是要到哪裏去?”許父說:“回鄉下老家去一趟,想看看那裏有沒有地轉包。”張山民就問:“你真想到鄉下去種菜呀?”許父就反問:“這街上還有地嗎?”張山民就說:“那,你得早點兒回來喲,我們這幾天都得經個心兒。”

兩人說話的時候,“瘦猴”就躲在旁邊聽。等他們走了,“瘦猴”一溜煙來到拆遷辦稟報給曲隊長。曲隊長如此這般交代一番,“瘦猴”得令而去。

約莫十點鍾的樣子,許母正要出門,卻見張山民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說:“嬸嬸,不好了不好了,我們的菜地都被毀了。”許母吃了一驚,急忙問:“誰毀的?”張山民回答說:“是拆遷辦的人,帶了兩台挖掘機,已經挖了一半了。”

許母就說:“錢還沒拿到,菜地就毀了?”張山民說:“是的,你們快去看看吧。哎,許叔回來沒?”許母就說:“還沒有。”張山民就問:“他帶手機沒有?”許母說:“哪裏有手機?家裏裝部電話還是下了老大的決心。”張山民說:“嗨,關鍵時候找不到人,再不去就晚了。”說完拉著許母就走。

兩人一路小跑來到菜園,隻見兩台挖掘機轟鳴著,吐出濃重的黑煙,正在菜地上扭來扭去,地上已經赫然出現了一個大坑。旁邊站著一群人,有穿製服的,有穿便裝的,一個個冷眼看著許母跟張山民。

這片菜地正是許成發家的。張山民上前笑嘻嘻地問一個身穿迷彩服的人:“哎,兄弟,這是咋回事兒呀?”那人就說:“我不清楚,你去問曲隊長吧。”張山民就湊到曲隊長旁邊問:“哎,領導,這是幹啥呀?”

曲隊長頭也不回地說:“強製征地。”張山民說:“可是,補償款還沒給我們呀?”曲隊長說:“誰叫你們不簽字?”張山民說:“因為你們給得太少了。”曲隊長說:“那就怪不得別人。”

張山民愣了好一會兒,又去找另外幾個背著手的人,可那幾個人隻顧抽煙聊天談笑風生,沒有人理會他。張山民忽然紅了臉,一直紅到脖子根,心裏很懆,接著就大吼一聲:“住手!”

眾人愣了一下,隨即各忙各的。張山民紅了眼,突然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準備向挖掘機砸過去,卻被一個人攔腰抱住,並奪下他手中的磚頭,隨後他便被幾個人按在地上。

目睹眼前的情景,許母心裏異常難過,因為兒子曾經說過,要是菜地被毀了,補償款就更難要了。張山民的叫聲更刺激了她,這個柔弱的女人不曉得從哪裏來的一股勇氣,突然飛奔過去躺在挖掘機的前麵。

與此同時,正在辦公室寫材料的許成發的手機忽然響了,一看是劉玉林打過來的,他猶豫片刻,還是接了。劉玉林急促地說:“成發,你家的補償款拿到沒有?”

許成發說:“還沒有。”

劉玉林說:“奇怪,我早就讓他們給了,咋回事兒呀?”

許成發說:“哪個曉得?”

劉玉林說:“這個,我再過問一下。”

許成發說:“謝謝!”

劉玉林說:“成發,作為老同學,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感覺這中間可能有問題,也許是有人想黑掉你們那筆錢,具體是誰不好說。反正你們要堅持,沒拿到錢堅決不能讓他們去挖菜地,隻有這樣才能頂住,頂住了我才好為你們說話,你明白吧?”

許成發說:“明白,謝謝老同學。”

掛了電話,正琢磨的時候,忽然又接到一個陌生電話,讓他趕快到菜地去,說他家的菜地已經被毀了,他的母親被人按在地上。許成發的腦袋頓時“嗡”的一聲,飛身下樓直奔菜園而去。

人們見許成發來了,自動讓開一條路。許成發一眼看見母親正躺在地上,雙手被“瘦猴”拽住,雙腳被吳老三拎住。許母大聲叫喊:“你們啥都敢做,就不怕遭到報應?快把老子放開!”可是,她的聲音卻被轟鳴聲給淹沒了。

許成發大喝一聲:“住手!”

“瘦猴”和吳老三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鬆手。許成發一個箭步奔了過去,伸手一拉一扯,就把兩個人推倒在地,他準備扶起母親。可是,“瘦猴”和吳老三卻猛然撲了過來,再次死死地按住許母,許母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許成發怒不可遏,抓住“瘦猴”揮拳就打,鮮血從他的鼻子裏噴然而出。吳老三也撲了上來,同樣也挨了一擊。接下來是一群人圍了上來,有穿製服的,也有沒穿製服的,一些人抱住許成發,一些人揮動拳頭。許成發受了傷,其他人也受了傷。張山民上去幫忙,卻被狠狠地揍了一頓。

正混亂的時候,城管辦主任過來了,隨後警察也趕到了,把一群人都帶走了。派出所認定許成發跟張山民是妨礙公務,暴力抗法,嚴重影響了青石橋鎮重點工程項目的正常進行,要行政拘留十五天。

林少明聽到消息後,騎上摩托飛速趕來,隻見許母正躺在地上呻吟,脖子上青一道紫一道的。許小蘭哭著說:“王八蛋,真是欺人太甚!少明,你趕快去找關係,把成發弄出來。”

林少明安頓好嶽母後轉身就往派出所跑去。可是,無論他怎樣低聲下氣好說歹說,所長就是那句話:“這事兒是鎮政府統一組織的行動,不是我們說了算。再說了,縣公安局也插手了,人已經被帶到看守所去了,我有啥辦法?”問急了,所長就說:“要不你去找分管城建的副鎮長吧?”

林少明於是就去找副鎮長,副鎮長卻黑著臉說:“那個工程是鎮長重點督辦的項目,你那個舅倌兒真是自不量力,居然敢去阻攔。哼,誰敢阻攔誰倒黴!”林少明賠著笑臉說:“是的,我那舅倌兒不懂事,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改天我讓他給你賠不是。”

可是,說了半天,卻是一點兒效果都沒有。說到最後,副鎮長甚至發了脾氣:“林少明,你要是再不識相,那塊地上的工程就不讓你做!”林少明當即就傻了眼,怏怏地退了出來。

盡管心裏很懆卻絲毫不敢表露,隻好去找胡主任,可胡主任的電話卻關機了。林少明罵了一句:“媽的,關鍵時候掉鏈子!太不給力了。”想了一下,往衛生院疾馳而去。聽了林少明的介紹,胡淑琴當即就說:“我小爹在縣裏開會,聽我小媽說住在縣政府招待所,我陪你去找他。”

摩托風馳電掣般地來到縣城,找到胡主任住的地方,林少明簡單地說了情況。胡主任說:“這事兒鬧大了。”胡淑琴就說:“小爹,你快想個辦法,成發待在看守所裏可是要遭罪的。”胡主任點點頭說:“好吧,少明,你準備一些東西,我們這就去找人。”

打了一番電話,通了幾個關節,終於找到了縣公安局的一名副局長。當晚,胡主任一行來到副局長家裏,一番寒暄後說明了來意。副局長想了一下,問:“這個許成發是誰呀?還真有來頭!你們是第二批來為他說情的。”

胡主任就問:“局長,還有人來過?”副局長就說:“是的,下午就有人來過。”胡主任又問:“誰呀?”副局長說:“一個姑娘,好像姓蘇……對,叫蘇曉燕,也是縣裏的領導介紹來的。這樣吧,既然縣裏領導打了招呼,我們會考慮的,但鎮裏也盯得緊,我們再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