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聲就說:“你想聽一個故事嗎?”

女聲說:“是你的嗎?”

男聲說:“是的。你曉得我為啥要到南都去嗎?就是為了同校的一個女生,雖然跟我不是一個專業,但我很喜歡她,畢業的時候她說想到南都去發展,我就義無反顧地追了過去。相戀六年,最後卻不得不分手。”

女聲問:“為啥要分手?”

男聲答:“為啥?無房無車無鑽戒唄。到南都後,我在IT行業拚打,不過隻是做網絡維護,每個月工資在三千塊左右;她學的是電子商務,又比較內向,隻能去做文員,一個月不足兩千塊。我們兩個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收入加起來還達不到中等水平,扣掉房租、生活費、零花錢後,存不了幾個錢,遠遠趕不上房價飛漲的速度。”

女聲問:“時下不是流行‘裸婚’嗎?”

男聲答:“我想‘裸婚’可別人不想‘裸婚’,我想‘脫光’可人家不願意‘脫光’,能有啥辦法?‘裸’到最後,恐怕隻剩下了血肉之軀;‘脫’到最後,恐怕也會失去僅有的尊嚴。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女聲笑了一下,又問:“她還在南都嗎?”

男聲回答:“在,聽說最後跟了……一個老板。”

女聲遲疑一下說:“已經過去了,忘掉吧。”

男聲粗粗地呼吸一下,忽然結結巴巴地說:“曉燕,你……曉得嗎?你的眼神跟她很像,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發現了。開始的時候,我一直把你當作她,如今你已在我的心裏紮下了根……”

女聲就歎了一口氣說:“我……也一樣啊!”

男聲就問:“那,我們以後咋辦?”

女聲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你曉得我心裏有多矛盾嗎?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提心吊膽的,怕別人看見,怕別人議論,可我就是擋不住那份誘惑!我實在不曉得這樣下去會有啥後果,或許,我們不應該再來往了……”

男聲說:“不,不能,我不怕!”

女聲說:“看得出胡淑琴對你是真心的,或許她更適合你,我也不想讓她恨我一輩子。再說了,有她小爹那層關係,你在計生辦會發展得更好。你是個男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男聲說:“那,我們以後……”

女聲說:“不曉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著說著,兩人從樹林中走了出來。胡淑琴偷偷看了看,當下就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隻覺得鼻子發酸眼淚直往外湧。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匆匆忙忙下山後,走進宿舍撲在床上就哭成一團……

衛生院領導發現胡淑琴連續兩天沒來上班了,電話也打不通,急忙通報胡主任。胡主任兩口子不敢怠慢,火速來到衛生院,敲了半天才敲開胡淑琴的房門,發現眼前的侄女已瘦得變了形。

胡主任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關上房門問了好久,胡淑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過之後才斷斷續續地說:“許成發……跟……蘇曉燕好上了……他心裏隻有蘇曉燕,我原來就懷疑,可沒想到……是真的……”

胡主任稍稍鬆了一口氣,跟老婆對視一下,悄聲問:“馬媒婆不是說許家很願意嗎?”老婆說:“她是這樣說的,可誰想到那個許成發是這號人?還有那個蘇……嗐!”胡主任就說:“這個許成發,也是太不像話了,看來得敲打敲打他。”隨後又拉住侄女的手說:“淑琴,不要難過了,小爹會給你做主的。”

這天中午,胡主任請劉玉林吃飯,隻是兩個人。酒過三巡後,胡主任開口講話了:“玉林,聽說你跟許成發是高中同學。”劉玉林心想,你不早就知道嗎?幹嗎現在來問?恐怕是另有目的吧?眼珠轉了一轉,回答說:“是啊,他不是又回到你那裏上班去了嗎?”

胡主任又問:“他這人咋樣?”劉玉林心裏明白了,眨巴一下眼睛說:“他到計生辦上班這麼長時間了,你應該了解呀。哎,胡主任,我聽說馬媒婆去提親了?他跟胡淑琴……”胡主任擺擺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岔開話題說:“我平常跟許成發接觸不多,所以想問問你。”劉玉林就說:“咋說呢?我跟他一起讀高中時關係一般,隻覺得他這個人讀書不錯,頭腦很好用……”

胡主任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說:“是的,小夥子很聰明,文筆也可以,自從他來了,單位寫材料就不用我操心了。”劉玉林接著就問:“他這次能重回計生辦,是你胡主任幫忙的吧?”

胡主任卻搖了搖頭,說出一番話來:“我哪有這個本事?聽說許成發這次能回到計生辦上班,還是蘇曉燕鼓動她爸爸去縣裏找的關係,去了好幾次,不然哪裏回得來?我想你跟許成發是老同學,蘇曉燕肯定是看了你的麵子,來,我替許成發敬你一杯!”

說者有心聽者更有意,劉玉林嘴裏含住一個雞爪子愣了好一會兒才說:“難怪哩。”隨後便吐出雞爪子,猛然喝了一杯酒,心裏就想,既然蘇曉燕肯為許成發幫忙,說明兩人關係相當不一般,恐怕已經超出了自己此前的猜測。

胡主任的話無疑加重了劉玉林的不滿情緒。他早就懷疑許成發跟蘇曉燕之間有事兒,但苦於找不到證據。如今胡主任親口說了出來,劉玉林既感到驚訝,又覺得很沒麵子,心裏便有些懆懆的。

胡主任又及時補充一句:“玉林,你是個男人,是蘇曉燕的男朋友,得管管她,不能由著她的性子來……”胡主任當然懂得“響鼓不用重槌”的道理,隨後便若無其事地舉杯喝酒。

兩人說話時都倍加小心,既點明一種狀態,又避開一些情況,就像高手過招一樣,彼此心照不宣,看來早已深諳官場之道。有聲的語言沒有了,兩人就用眼神說話。

酒足飯飽後,兩人握手相別。

穿過一個拐角,劉玉林見胡主任走遠了,急忙加快腳步,“咚咚咚”地跑到蘇曉燕家門口。蘇曉燕正好出門去上班,一見劉玉林來了,就問:“哎,你咋這時候來了?不上班嗎?”劉玉林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蘇曉燕,悶悶地說:“我問你,許成發回到計生辦上班,是你幫忙找的人嗎?”

蘇曉燕當下就明白了劉玉林來的目的,但她不想爭辯,於是輕輕地關上鐵大門,說:“劉玉林,你今天咋啦?喝那麼多酒幹啥?走,我陪你回去喝杯水醒醒酒。”

劉玉林卻一把甩開了,繼續問:“是不是的?你說話呀!”

蘇曉燕就說:“你喝醉了,等你清醒了再說。”

劉玉林卻說:“我沒喝醉,你今天必須告訴我!”

蘇曉燕心裏不舒服了,話裏便有了一絲不快:“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今天要是不對你說呢?”

劉玉林瞪圓了眼睛說:“哼,不敢承認,是吧?”

蘇曉燕也是吃軟不吃硬的人,經不住激將,就說:“就是我去找人幫忙的,難道不行嗎?許成發好歹也是你的老同學,幫他一把難道錯了?你為啥總要跟人家過不去?你上次把人家害得還不夠慘嗎?”

劉玉林說:“我是為了你!”

蘇曉燕說:“你是為了你自己,太自私了!”

劉玉林反駁道:“你不自私?你給他幫忙不也是為了你自己嗎?恐怕你是另有所圖吧?我曉得你喜歡他,可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你的……哼!”

蘇曉燕急忙打斷說:“我就喜歡他,咋啦?”

劉玉林氣惱地說:“哼,喜歡他就跟他上床呀?”

蘇曉燕漲紅了臉,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好像內心的隱秘被揭開了,她跟許成發兩人赤條條地站在眾人麵前,就想,難道我跟許成發的事兒真的被劉玉林發現了?可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呀,應該不會的,於是就反問一句:“你以為我像你嗎?你跟胡淑琴之間到底是咋回事兒?”

劉玉林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蘇曉燕會反咬一口,也不想在這件事上被蘇曉燕抓住任何把柄,更不想因此激怒蘇曉燕,

再說他已經發泄了火氣,達到了目的,語氣就漸漸弱了下來:“我跟胡淑琴之間啥事兒都沒有,你別瞎猜好不好?”

蘇曉燕冷笑一聲,蹬蹬蹬地走了。

這時大門打開了,蘇曉燕的父親走了出來,驚訝地問:“玉林,是你呀?快進來坐。”說完把他拉了進去,倒了茶水,問了原因。劉玉林就唉聲歎氣地說了出來,說到動情處還流下了眼淚。蘇曉燕的父親皺皺眉頭,把寶貝女兒數落了一遍。劉玉林這才起身告辭。

隨後,蘇曉燕的父親一個電話把女兒召了回來。蘇曉燕問:“爸,有啥事兒呀?”父親一邊用牙簽剔牙一邊問:“剛才你跟劉玉林吵架了?”蘇曉燕心裏明白了,嘴上卻說:“沒啥,隻是爭了幾句嘴。”

蘇父就說:“哦,為啥呀?”蘇曉燕回答說:“為啥?他是個小心眼唄。他都對你說啥啦?”蘇父就說:“他也沒說啥,隻是說他心裏感到很委屈。”蘇曉燕立即說:“我都沒說委屈,他還說他心裏委屈?真是虛偽。”蘇父就搖搖頭說:“你呀,真是孩子氣。”蘇曉燕就說:“本來就是麼,一個男人,這點兒委屈都受不了?”

蘇父看了看女兒,說:“曉燕,你跟劉玉林的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按說早就是自由戀愛了,當父母的不該幹涉,可我覺得說幾句也是為你們好。劉玉林這娃子雖然也有缺點,但總的來說不錯,人才好,心腸好,工作好,在我跟你媽麵前很孝順,對你也很體貼,你應該滿意了。”

蘇曉燕撇撇嘴,低頭不語。蘇父又說:“還有他表叔跟我關係不錯,這些年給我們水泥廠拉了不少訂單;今後你們兩個結婚了,我們兩家就是朋友加親戚,這對我們隻有好處沒有壞處,所以,你們還是早點兒把喜事辦了吧。”

蘇曉燕忽然冒出一句:

“你們長輩關係好,我就必須嫁給劉玉林嗎?”

蘇父拉下臉說:“我剛才不是說了麼,你們畢竟是自由戀愛,當初劉玉林追你,不是你答應的麼?難道是我們逼你了?你如今反倒說這種沒有油鹽的話?”

蘇曉燕垂下眼簾,過去的一幕幕像視頻一樣在腦海裏閃現,她的思緒在某年某月某天的某一刻定格,然而,留給她的卻不是美好的回憶,而這些卻隻能是她心裏的小秘密。心裏那個懆啊!

蘇父接著說:“我也看出來你最近有些不大對頭,具體原因我也不想問,問了也是白搭。但老爸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比如給誰誰誰幫忙,幫了也就幫了,千萬不要有其他的想法,不然的話,你會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你聽到沒有?”

蘇曉燕用蚊子腔說:“聽見了。”隨後便上了樓。

可沒過多久,另一個電話又打了進來,蘇曉燕按下接聽鍵叫了一聲“舅舅”,隨後便屏神靜氣地聽了起來。電話裏說:“曉燕,剛才你爸爸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情況我都曉得了。按說感情問題是你自己的事兒,做舅舅的也不便多說,但如今你爸媽說的話你不聽,我隻好出麵了……

“你跟劉玉林是訂過婚的,你要注意影響。那個許成發喜歡你是他的權利,但不能破壞別人的感情,這是個原則問題,他要是執迷不悟,我就要出麵來幹涉了,希望你跟許成發說清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曉燕不時地說一聲“嗯”,最後說:“好的,我明白,舅舅你放心,我會把握住的,不會給你丟人的。”掛掉電話,蘇曉燕偎在床頭,靜靜地想著心事。

忽然手機又響了,一看是許成發發來的短信:弟子問佛,世間最珍貴的是否為“已失去”和“得不到”。佛不語。數年過去弟子垂暮,見佛,說,我明白了,世間最珍貴的是“正擁有”!

蘇曉燕盯住手機屏幕看了好一會兒,越看心裏越難受,心想,失去的已經失去,可得不到的卻依然得不到,最希望擁有的卻總是不能如願。世事無常啊!想到這裏,大滴大滴的眼淚滾落下來……

另一邊呢,許成發正在辦公室裏給蘇曉燕發信息,發了兩條都沒有回,於是就打電話,卻發現她已經關機了,心裏頓然覺得空落落的。恰在這時,大姐的電話打了進來,讓他下班後到她家裏去一下,有要事相告。

許成發到大姐家去必經張山民家,此時張山民正在大門口算賬,見許成發過來,急忙站起來說:“哎喲,許幹事,許兄娃兒,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你這是要到哪裏去呀?”許成發說要到大姐家去。張山民就說:“嘿嘿,來得正好,我有一筆賬算不清了,你幫我算算吧?”說完忙著遞煙讓座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