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沒這麼想。”
片岡認真地說道。
“淺見,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最普通的,而且我們不覺得你在隱瞞什麼。即便現在,我們也這麼認為。你哥哥雖然了不起,可我們一點也沒在意這一點。你是個好人。”
說著說著,片岡都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裝腔作勢。
淺見不好意思,很為難似的臉都紅了。
“比起那事,倒是淺見……”片岡從感傷中擺脫出來說道。
“我腦袋不好使,淺見和科長說的還不能完全懂。可是,如果高梨繼仁是凶手的話,那他的不在場證據究竟該怎麼解釋呢?而且,即使殺人動機是要奪回那些合同,那些東西為什麼那麼重要呢?還有案件背後的關係、背景等,我說的有些煩瑣了,可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是啊……”
淺見掃了一眼岩永,大概是要爭得刑偵科長的諒解吧。
岩永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放棄似地點了點頭。
“要成為牙醫,在牙科大學畢業後,必須通過國家的資格認定考試。可是,有傳聞說根據大學的不同,有的大學參加國家考試的合格率隻有百分之七十,事實上比這還低一些。要努力提高合格率,就要采取一些措施,例如泄漏考題什麼的。”
“什麼,會有那種事嗎?”
“遺憾的是,我想一般都認為有這種事。實際上,值得吃驚的是這種體係。考試的命題委員幾乎都是在各大學執教的教授們,厚生省委托那些老師出題。如果認為這樣就能進行公正的考試不覺得有些奇怪嗎?教授們出一些對自己的學生有利的題目,更有甚者,也許他們教的就是考題本身。至少即使實際情況是他們真的討論出題傾向和對策,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要考的學校的考試答案由準備入學考試的學校的老師製定,這種精心策劃連小孩子都知道。這可以說是厚生省、大學和學生相互勾結所成的體係。”
“確實是這樣,問題嚴重啊。”
連片岡也能明白這種解釋。
“可是,這個體係中隻有一個難關。要問那是什麼的話,就是一個教授——命題委員能夠負責的考題隻占總考題的幾分之一或者十分之一以下。要是這樣的話,懶惰的學生僅靠教授教的一部分題,不能保證一定合格。”
“這樣的話,不是請幾個教授共同教就行了嗎?”
“是那樣。可是,被厚生省提名委員的教授,每個大學隻有一兩個。這樣考生就必須活躍在幾個大學之間。這操作起來比較困難,而且帶有風險,所以事實上幾乎是不可能的。我想因此隨之而來的就是那個‘日本牙科醫療推進同盟’。”
片岡緊張地凝視著淺見,等著他繼續往下講。
“如果串通參加那個推進同盟的命題委員,就能泄漏大半考題。而且,不是采取在命題之後泄漏考題這麼露骨的方法,而有可能是采取預先決定明年考題的方針,在半年前或者一年前將此情報透露出來的做法,因此基本上算是合法手段。”
“的確如此……真令人吃驚啊,嚴重啊,這個問題……”
片岡目瞪口呆。岩永也好像還沒有考慮到這麼具體的方法,不禁感歎道:“的確如此啊,真是考慮得周全。”那語氣倒像是在讚歎這一非法行徑。
“可是,淺見,做那麼出格的事,不是會造成牙醫的粗製濫造嗎?不,給我們患者帶來麻煩暫且不說,這也關係到牙醫自身的信用問題呀。”
片岡提了個實在的問題。
“當然是那樣的。有可能出現這種非法行徑,全是因為命題委員這一製度存在缺陷。可是,連厚生省可以說都成為同謀,作弊製度能夠持續下去的背後,還有圍繞牙科治療的若幹問題。”
“是什麼?哪些問題?”
“一個就是牙醫的不足。現在還不如說有的地方有點過度競爭,可過去是慢性牙醫不足。因此,就存在這麼個迫切問題,每個牙科醫院都必須使自己的學生成為牙醫。醫療器具很多價格昂貴,而且學費也相當高。盡管如此,如果自己的兒子不能通過國家考試——也就是說,不能繼承醫院的話,他們的父母親會死不瞑目的。”
“可是,如果在大學認真學習的話,不就能通過考試嗎?雖說一樣是考試,不會像司法考試那麼難吧。”
“是的,隻要認真學習,就能通過考試。實際上,還是通過認真學習,成為出色牙醫的人占壓倒性多數吧。不,我希望相信那是事實。可是,其中也有根本不學習的學生。特別是那些牙科醫院的子弟,經濟上寬裕,什麼高爾夫球呀、快艇呀……其他許多許多,過著誘惑頗多的大學生活,等一發覺學得太少、玩得太多,都快要畢業了。這種情況也很多。”
“那種人雖說本人不爭氣,難道是毫無辦法嗎?”
“是的,毫無辦法是因為世界上哪個地方都有這種人。連我也不能說別人,我自己至今還不能獨立,老婆也找不到,在家吃閑飯。總之,解決兒子不長進的牙醫和牙科醫院經營者的那些不安和煩惱,類似相互保險機構的東西就是那個推進同盟喲。”
“的確如此啊……”
房同裏傳來一陣長籲短歎。
“但是,如果這些內幕被曝光的話,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嗎?”
“是那樣喲,片岡。”
岩永刑偵科長嚴肅地說道。
“所以,我會向淺見說那樣的話。你哥哥淺見刑偵局長知道這件事嗎?”
“哥哥還不知道。”
淺見好像很痛苦似的,臉都扭歪了。
“不,說老實話,他也許已經知道了,裝作不知道罷了。因為不僅是哥哥,就像厚生省那樣,政府、執政黨和在野黨,甚至連媒體都注意到了製度的矛盾,可都閉口不言。”
“真差勁啊,那種事。”
片岡感歎道。
“上麵人幹那種事,下麵人即便幹壞事,不是也會覺得理所應當的嗎?……啊,不,我並不是說刑偵局長。”
“確實像你說的那樣喲。可是,那個問題不是片岡或者岩永的職責範圍,恐怕連福島縣警察總部也無能為力,而是從警察廳、檢察的特搜,最後到國會應該處理將關係到日本社會和全體國民的重大問題。更何況,像我這種一點來曆都沒有的人。因此,我隻要解決目前的凶殺案就行了。這之外就是厚生省和我哥哥這些共犯的事了,我想我們可以佯裝不知。”
淺見淡淡地說道。語氣雖然很冷靜,可他的心中一定翻騰著遺憾和焦急。
3
走進客廳,麵對麵坐下的時候,高梨繼仁被父親良雄憔悴的樣子嚇了一跳。良雄原本不是那麼結實,可正因為那樣,平日裏特別留意健康問題,所以氣色總是很好,不記得生過什麼大病。
那樣一個良雄現在憔悴得眼窩深陷,臉頰都消瘦了。
“繼仁,真的沒事嗎?”
良雄像看惡魔似地看著繼仁問道。
“我說了沒事吧。爸爸總是愛擔心。那以後,就連警察不是電根本沒來過嗎?”
“那倒是,可是,報紙還沒有報道說案件結束了。”
“也許不會報道吧,頂多是自殺,這類事件沒有什麼新聞價值。”
“也許吧,可我覺得他們還在繼續進行調查。”
“即便那樣,反正他們也弄不明白。這是徹徹底底的犯罪喲,可警察反應太遲鈍了。”
“你為什麼那麼輕視社會?”
“不是我輕視,而是現實社會本沒有那麼美好。所以,即便是那種作弊,連厚生省看了也裝作沒看見,才會一路暢通無阻的。”
“喂,別那麼說了。做那種事我是非常痛苦的,像我這種有良心的人,正受到犯罪意識的折磨呢。”
“別那麼裝腔作勢喲。幹這些非法事情的可是你們這些當長輩的。雖然看起來我們是直接的受益者,可事實上不是那樣。是你們做父母的想把自己苦心經營獲得的財產和地位傳給自己的兒子,出於這種私心才想出那麼做的。要是不喜歡的話,可以不做呀。我們並不是渴望成為牙醫,整天看著那些上年紀人的髒兮兮的嘴,一點也沒有意思。”
“你說什麼……”
良雄緊鎖眉頭,閉上了眼。看著父親苦惱的表情,繼仁也湧起了些許同情。
“不,我嘛,還是非常感謝爸爸為我著想,把錢給我用。雖然我不認為牙醫有那麼好,可要讓我說是不是還有其他什麼好的職業的話,我隻有搖頭。”
“這樣的話,你就稍微花點心思在治療上怎麼樣?你去會津不在醫院的時候,我看了幾個患者,大家都對你不滿呢,不要年輕牙醫,而拜托我給他們治療。事實上,你處理的手法非常粗糙。我倒想聽聽看,你究竟在大學都幹了些什麼。”
“所以嘛,我在大學都玩去了。如果好好學的話,就不會要推進同盟照顧了吧。”
“說話別那麼傲慢!”
“您用不著那麼生氣,就算我不行,技師不是幹得很好嗎?牙醫是招牌,實際工作可以交給技師嘛。”
“混賬話……”
良雄氣得腦袋充血,嘴唇哆哆嗦嗦直抖。
“讓你這種家夥當牙醫,豈止是錯,簡直就是犯罪啊。要是患者認為每一個牙醫都像你這樣的話……也許我做了件無法挽回的錯事。”
“不要想那麼多嘛,剛才我是跟您開玩笑呢。”
繼仁安慰著可憐的父親。
“我嘛,每天不停工作的話,技術自然就提高了。到爸爸過世的時候,我已經成為一個出色的高梨牙科醫院的院長
了。然後,再靠那個推進同盟,讓我的兒子也成為牙醫。”
良雄終於沉默不語了,他清楚地知道隻要自己一開口,隻會是怒罵或者叫苦。
“那麼我可以走了吧。”
繼仁準備起身走。
“啊,等等。”
“什麼事?”
“那些合同的複印件你還是沒找到嗎?”
“是的,還沒找到。”
“你說還沒找到,難道你現在還在找嗎?”
“差不多吧。可是,就算我要找,不是不知道明確的地方嘛。總之,在平野那沒找到。但是不知情的人即便看見那些東西,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是,要是有人問推進同盟是一個以什麼為目的的團體,我該怎麼回答?”
“那個,你可以說目的是為牙科醫療的發展做貢獻嘛,事實上也是那麼寫的。”
“如果調查成員的身份,也許會被別人看出來他們都是命題委員。”
“可是,不是沒發生任何問題嗎?”
“如果追查合同上寫的章程的話,那該怎麼辦?”
“要查到那的話,我就不能再幫你們了喲。和我沒什麼關係。”
“你說什麼呢。合同書被偷這件事,不是你的重大過失嗎?”
“所以我對此負責了吧,而且是采取了最強有力的手段。”
這次父親終於沒有再說話。繼仁斜視了一眼父親,離開了房間。
走廊的電燈壞了一盞,大門附近,有一塊沉沉的黑影。
繼仁從脊梁骨裏感到透心涼,縮緊了脖子。
繼仁討厭夜晚的黑暗,像害怕夜晚的動物那樣,傍晚一臨近,就會幻想夜行性動物要出來四處晃悠。
一到晚上,蠢蠢欲動的那個男的總是出現在繼仁的腦海中。
無論如何,那個男的什麼時候肯定會來的。繼仁覺得那個男的不可能會為了區區三百萬就殺人。之所以一直沉默到現在,肯定是在等待警方調查的風頭過去。
開口提出要他殺人的時候,那個男的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什麼時候?殺誰?怎麼幹?”
最後沒有問為什麼?對那個男的來說,行動本身才是問題,殺人理由等和他無關。那一瞬間,繼仁就有種不好的預感,預感到和這個男的混在一起,是自尋死路。
本來,隻要晟初的計劃能夠順利進行的話,電沒必要找那個男的去殺人。
在平野正月以來,時隔兩個月回會津前,繼仁把平野常服用的胃藥膠囊偷偷換了一粒。
聽平野說這藥是他在免下車服務設施①中就餐前服用的——
①以汽車使用者為對象在道路旁營業的食堂、休息場所等服務設施。
他應該恰好在去或者回來的路上,在高速公路上發生重大事故而死亡。據繼仁的推算,應該是那樣的。可是,計劃被打亂了。
第二天夜裏,平野平安地從會津回來了。他的藥盒中少了兩粒膠囊,似乎發生了什麼預料之外的差錯。
當平野的母親從會津打來電話,告知平野父親死亡時,繼仁頓時明白了計劃失敗的原因。平野從外出地回來的時候,繼仁拜托平野說:“借一輛租車,把我爸送到房總飯店。”還補充說中途在浦和接個朋友。
平野好像沒覺得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立刻就去了租車店。倒是被動員共同演這出戲的良雄麵露難色,哆哆嗦嗦地說:“那麼可怕的事……”
“沒有其他辦法喲。”
繼仁冷酷地說道。
“已經死了一個人了。”
良雄得知平野的父親因繼仁放入的膠囊而死時,徹底絕望了,於是按照繼仁寫好的劇本,在荻窪車站附近的青梅街道坐上平野的車,朝浦和的朋友家開去。
那個“浦和的朋友”就是那個男的。繼仁打電話告訴他殺人的方法,他毫不猶豫地說道:“好的。”在六本木強xx女人的時候,他也是輕描淡寫地說聲:“好的”,就答應了下來,抓住了從店裏下班回家的女人。與那個時候語氣一樣。
問道報酬,他說,“三百萬”,六本術那次是“三萬”。其中差了一百倍,理由當然不用說啦。
那個男的把事情幹得非常漂亮。用安眠藥使平野睡著,然後開車往會津方向去。良雄則從浦和步履沉重地回來了,遠沒有共同出演電視劇的滿足感,對繼仁的詢問一句話也沒說,扔下皮手套就進自己房間了。
那天以後,那個男的也沒有和他聯係過。聽說一聲不響地收下了良雄帶去的三百萬。
“那家夥,簡直是麵無表情。”
良雄說著自己的感想,還稱他是“像蠍子一樣的家夥”。繼仁說道:“是毒蛇喲。”那副冷漠的、麵無表情的樣子讓人聯想到蛇。可是,襲擊時的毫不留情和機敏伶俐也許就像蠍子。
陰濕、狡猾、殘忍……形容那個男的的詞彙,要多少有多少。
繼仁認為那個男的不會就這樣把他的事忘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那種心情像幾何級數似地遞增起來。慣於夜行的那個男人如果要傳遞什麼暗號的話,還是夜晚最合適。
今晚、今晚會……膽戰心驚地迎來每一個夜晚,當天快亮時,又放心地鬆了口氣,繼仁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
就好像在等他進房間似的,電話響了起來。繼仁心裏猛地一驚。他猶豫了一會兒,拿起了電話。
“晚上好。”
不是那個男人,話筒裏傳來抑揚頓挫的歡快的聲音。
“還記得嗎?我是在會津遇到的淺見。”
“啊,是你嗎?……”
繼仁不自覺地加強了戒備。聽說淺見確實是自由撰稿人,找到平野車的就是淺見。雖然看上去傻乎乎的,也許是個不容小看的人物。
“有什麼事嗎?”
“實際上是這樣。我們在會津找到些挺奇怪的東西,所以我想最好還是通知高梨先生一聲。”
“奇怪的東西?什麼東西,那是?”
說著,繼仁有種不祥的預感。在會津,“奇怪的東西”,他能想像得到。
“文件一樣的東西喲。不,是合同書。”
果不出所料。
“合同書嗎?……什麼樣的合同書?”
繼仁拚命克製著自己緊張的心情,假裝平靜地問道。
“啊,我想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所以正琢磨著呢,不知是交給警方還是怎麼處理。突然想起其中有高梨的地址和名字,所以先打個電話通知一聲。或許最好還是交給警方?因為是撿到的東西,多少會有些酬謝吧。”
“啊,不,酬謝的話,我來出喲。”
“這麼說,也就是說這是你丟的東西嗎?”
“什麼?不,並不是那樣。可是因為我認識相關人員,所以由我來尋找失主,並歸還喲。”
“是嘛。那麼,我們最好見麵談。對不起,你能來我這嗎?”
“當然可以,你家在哪?”
“不是我家,吉祥寺有一家叫‘巴馬’的店,你知道嗎?我在那等你。”
“巴馬”與其說是年輕人,倒不如說更受中年女性的歡迎,是一家氣氛和諧的咖啡店。
從高梨家步行都能到。
淺見在“巴馬”二樓最裏邊的地方等著。一看見高梨,就像餓鬼一樣,舉起手示意。
桌上隻有咖啡杯和煙灰缸,根本沒有文件之類的東西。
向女服務員要了杯咖啡後,高梨在淺見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文件呢?”
高梨張嘴就問這個。
“啊,那些合同書啊,在會津喲。”
“在會津?你不是帶回東京了嗎?”
“不,要是隨便亂動,以後出問題的話,就不好了。”
“的確如此……那麼,在會津的什麼地方……平野家嗎?”
“平野?……為什麼會是平野家呢?”
淺見好像很吃驚似的直直地盯著繼仁。
“啊,不,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是那樣。”
“那很可笑喲。因為,要是在平野家找到的東西,當然是平野家的吧。”
“啊,是,是那樣的。哈哈哈,你看我說胡話。”
繼仁笑著掩飾自己的驚慌,可背上已是冷汗直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