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是在哪找到的呢?”
為了不讓人察覺,他很快地問道。
“那實際上是個很奇怪的地方,我想想在哪呢?叫什麼近藤勇之墓裏麵。”
“近藤勇之墓?……”
“是的,也許你不知道。在會津若鬆市的東山,有一個近藤勇之墓,我去那參觀,無意中往插花台的後麵瞅,一眼,看見有什麼東西塞在裏麵。原來是用塑料包著的文件一樣的東西,打開一看,是一捆‘合同書’,好像是叫牙科醫療推進同盟吧。”
“啊,要是那個的話,一定是我們牙醫的相關人士丟的東西了。那麼,那些東西還在近藤勇之墓裏麵嗎?”
“是的,大概吧。”
“大概?”
“因為我能發現,說不定其他人也能看見。”
“那麼,不快點去的話,不是會被什麼人拿走嗎?”
“也許吧。”
看著淺見不緊不慢的神情,繼仁真想上前揍他一頓。
“可是,平野那案子,犯罪嫌疑極大的嫌疑犯似乎要露出水麵了。這件事你知道嗎?”
淺見問道。
“不,我不清楚。”
繼仁臉上笑著,可心裏卻嚇了一跳。
“從那輛租車裏取了好幾個指紋,有很多是租車公司的人的。可是,在平野的指紋上,發現了一個最新的指紋。聽說開始認為是自殺的警察電由此而清楚地斷定是他殺。”
“從那個指紋,能找到殺人凶手嗎?”
“大概吧。”
“大概”好像成了淺見的口頭禪。每次聽到那兩個字,繼仁的緊張感又加劇一分。
“警方從犯罪手法來看,認定凶手是一個有前科的人。現在,正在通過電腦調查有犯罪紀錄的人名單,所以找出嫌疑犯隻是個時間問題吧。”
要說的都說了,淺見站起身來告辭。
“那麼,我告訴你這麼多信息,作為答謝我的謝劄,等著你下次什麼時候請我。這次就由你來結賬吧。”
淺見露出雪白的牙齒,好像嘲笑牙醫一樣,抓起椅子上的夾克衫,大步地走了出去。就算從繼仁這個男人的角度來看,淺見那張像4月的春風一樣、爽朗而充滿魅力的笑臉也令人討厭。
4
淺見離開店之後,高梨繼仁略微想了想,立刻就起身朝電話走去。一切果真如淺見預料的那樣。
“他是個急性子,所以一旦決定就會爭分奪秒,應該會立刻付諸實施的。”
淺見那麼說道。隻接觸了很短時間,就能把對方看得如此透徹,片岡覺得淺見這個男人真是可怕。
偷拍相機清楚地把高梨撥號的手指照了下來,電話號碼是崎玉縣浦和市內的。
設置照相機時,當然要考慮桌子間距離、顧客層,而且還要考慮到能從對麵大樓裏用望遠鏡監視這個問題,所以淺見選擇這家店作為舞台。
淺見這個男人不管在何種場合,都能把即將要發生的事預測得清清楚楚,片岡覺得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令人難以相信的,可是連高梨是殺害平野洋一的凶手這一點,淺見似乎在和他初次見麵時就看出來了似的。
“那是高梨自己說自己是凶手的喲。聽說平野母親往東京打電話,告訴洋一他父親死於非命時,高梨繼仁就去打電話了。而且,平野回會津的時候,把他送到三鷹車站的是高梨。把這兩件事連起來一想,就能很容易推斷出能夠隨心所欲操縱平野行動的隻有高梨繼仁。”
淺見極其簡單地說了幾句,可片岡不用說了,警察裏沒有一個人想到這些,真是可悲可歎啊。
“可是,不知為什麼警方一口咬定高梨有不在場的證據,完全不想讓步,這讓我很難辦。”
作為不想讓步的其中一人,片岡一聲沒吭。
“所以我在與高梨見麵的時候,對他說如果平野的屍體找不到的話,就沒法追查不在場證據。對於相信完好無缺的不在場證據是保護自己的惟一法寶的人來說,如果好不容易安排的不在場證據沒有用的話,會很沒有意思的,因此他要設法證實自己不在場。也就是說,我這麼說正好迎頭痛擊了凶手的自信。果真如想的那樣,高梨自己告訴我們平野會在121國道沿線的水壩湖附近。”
這種隻能認為是狡猾的圈套,對於重視一絲不苟的搜查的警察來說,無論怎麼逆向思維,也是想不到的。
“然而,高梨對不在場證據有絕對的自信,連警方也確實承認了這一點的話,那麼高梨本人是不可能殺平野的,所以當然存在共犯,這點是不言自明的。如果讓高梨坦白很困難的話,我們可以把那個共犯引出來嘛。”
淺見那麼一說,聽起來就像是非常當然的事似的,要是問:“可是,怎麼做呢?……”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總之,一切交給淺見,事態將如他說的那樣向前發展,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簡直就像看變戲法一樣。
接下來的事實,的確如淺見說的那樣,所有的事都有了進展。
高梨對打往浦和的電話那頭說道:“我們再見一次吧,很久沒去六本木了。”竊聽器的性能也正如說明書上寫的那樣,清楚地獲得了高梨的說話聲。
“最好快一點,明天晚上怎麼樣?”
在高梨的話語中,能感覺到一絲焦慮,似乎要在警方找到這個有犯罪記錄的凶手之前……
可是,對方好像沒有絲毫懷疑地、輕易地就答應了。
“那麼,明晚9點,我去接你。”
高梨說完後掛斷電話,走出了店。
有整整一天的時間,非常充裕。片岡他們從會津來的七名警察對淺見是心服口服,他怎麼說就怎麼做。那種情況以前在電視劇裏才會出現,七名警察完全按照淺見的指示行動。讓人覺得刑偵科長不用說,即便是署長親自指揮,他們也不會這麼老老實實地服從。
浦和的那個電話號碼的屋子裏,住著一個叫德瀨房次的男人。
那是靠近浦和市區邊緣的一個地方,一棟相當破舊的、讓人覺得曾經是農家的平房孤零零地建在那兒,好像被周圍的繁榮遺棄了似的。聽說德瀨在那出生,是農家的長子,靠把父母親留下的農地一塊塊拿去出售成住宅用地為生,沒有固定職業。今年三十五歲,沒有結婚,也幾乎不和親戚來往,簡直就是個“怪人”。
德瀨果真是有前科。大概在八年前,因誘拐幼女未遂被捕。那時因為是初犯,以不起訴而告終,除此之外,實際上並沒有什麼犯罪記錄。可是在崎玉縣內發生誘拐幼女殺人案時,他被當作嫌疑最大的嫌疑犯,而屢次受到警方追拿。盡管多少有些變態的習性,可不能否認那件事是使他無法真正就業的原因。把他趕上了犯罪道路,或許警察也要對此負一半的責任吧。
晚上9點整,高梨準時出現在德瀨家。夜視照相機從五十米外的商品房中觀察著高梨的一舉一動。
高梨走進德瀨家,好一陣子一直沒有出來。
“不跟進去行嗎?”
片岡有點擔心,可淺見卻無動於衷地說道:“放心好了。”
“高梨必須把德瀨的死和平野事件聯係起來,通過德瀨的死,來結束對事件的調查。因此,在這種地方害死他的話,沒有任何意義喲。”
“的確如此……”
無論任何事情,都隻有點頭表示對方說得對。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高梨出來了,背上背著個好像很重的東西。他步履蹣跚地向車子走去,把背上的東西放在了副駕駛座上。
所有人都聚在淺見的周圍,等著車子離開。
“不快點追的話……”
不僅是片岡,大家都很焦急。
“放心好了。我知道他要去哪,而且對於現在的高梨來說,與其以涉嫌殺人罪逮捕他,還不如我們來個超速駕駛,把他抓上警車更令他害怕呢。我們立刻就能超過他。”
又一次被淺見說中了,高梨正沿著東北車道,穩穩地向北開去。他當然沒有發現淺見的賽歐和警方的共三輛車已通過激烈的超速駕駛,超過了他。
片岡他們到達大約一個小時之後,高梨的車才緩緩地來到了若鄉湖。可是,實際上片岡最害怕他不來。
高梨把車停下,略微等了一會兒,似乎在觀察周圍的狀況。然後他走出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把“東西”拖了下來。橋旁的燈模模糊糊地照亮著這一切。
德瀨一直在睡著,肯定是因為高梨不僅讓他服了安眠藥,服藥之後,還給他打了麻醉。
“淺見……”
片岡看著夜視照相機捕捉到的顯像管圖像,忐忑不安。現在他們正躲在若鄉湖對岸、會津鐵路旁的一個放貨的小屋子裏,距離現場大概就三百米吧。
“沒關係嗎?他難道不是已經死了嗎?”
“活著呢。如果死因不是溺水而死的話,對高梨來說,情況就不妙了。”
淺見沉著地說道。
“那倒是。”
要是片岡的話,就想以殺人未遂的現行犯的名義逮捕他,覺得那樣做對案件的解決比較好。可不知為什麼,淺見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說法。大概他另有什麼打算吧,片岡也隻有聽從他的了。
這次,高梨又再次驗證了淺見的推測,來到了大川湖上的橋上。夜視照相機中高梨的身影漸漸變大,如果就這麼不管的話,高梨就把德瀨扔進湖裏了吧。不,淺見連這件事也預料到了。
“危險喲,淺見。”
片岡幾乎尖叫道。
“安靜……”
淺見冷冷地說道。
高梨把背上的德瀨抱在手上,往橋欄杆上一放,立刻就把人推了下去。
“糟了……”
片岡驚得目瞪口呆,覺得湖麵上濺起的飛沫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隻過了一小會兒,就傳來一聲悶響。
那個時候,高梨已經向自己的車子走去,也不想看看湖麵的情況。可是,即使看的話,湖麵也是一片漆黑。
車子離去的同時,片岡從貨倉中飛奔出來。
“危險喲,這……”
片岡一邊嘟嚷著,一邊跑著。
橋下,警察們的營救工作正在展開。
“喂,行嗎?”
對於片岡的呼喚,一個聲音緩緩地回答道:“沒問題。”聽說德瀨正好落在事先張著網等的那個地方。
“喂,被我說中了吧。”
淺見慢慢地走過來,在片岡背後說道。
“說那種話……如果他扔在別的什麼地方,那事情就無法挽回了。”
片岡不由得怒喝道。單就這件事而言,就連片岡也無法理解淺見的做法。
“至少搭上了一條人命喲。德瀨也許已經死了,這點你沒有想到嗎?”
“不……”
淺見搖著頭,迅速轉過身去,往車站方向走去。淺見白色的夾克衫漸漸遠去,直到走過長長的橋,才消失在夜色中。
片岡愕然了,他想也許淺見連德瀨可能會死都預料到了。
5
這天會津地方的天氣預報是“晴”,聽說“因放熱冷卻,所以氣溫低”。
雖說已經進入4月,可會津的春天還尚早。黎明前的天寧寺,山腳寒氣襲人,片岡擔心剛治好的痔瘡又要複發。
小鳥醒來的聲音像是暗號似的,高梨的車就在這時開來了。
山那邊曙光初露的天空還很暗,山裏更是漆黑一片。汽車打開了前車燈,可也許是考慮到發動機的聲音吧,車開得非常慢。
高梨的車從片岡他們隱藏的附近開過去,上了通往天寧寺方向去的坡路。警察同時看了看手表,再等十五分鍾,就到逮捕高梨的約定時間了。
“行嗎?隻靠淺見一個人?”
岩永刑偵科長似乎不安地問道。
“沒辦法喲,他說要那麼做的。”
片岡焦急地回答道。
山腳一帶被岩永帶領的五十名調查人員包圍著。萬一出點什麼情況,他也不可能跑掉,可是淺見的人身安全卻令人擔心。
高梨在墓地下麵的空地附近停下車,立刻就把車燈關了,發動機也關了,耳旁再次響起鳥兒們相互招呼的叫聲。
灰暗的夜色中,高梨打著手電筒,照著腳底下的路,在若幹個墓中摸索著,漸漸靠近近藤勇之墓。
站在近藤勇之墓前麵的時候,高梨小聲地、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是這個嗎?”這短短的幾個字裏,似乎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高梨走近墓,正想往插花台裏窺視的時候,墓後突然出現一個白色的朦朦朧朧的身影。瞬間,高梨“啊”的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是我喲,我是淺見。”
幽靈歡快地笑道。高梨的手電筒的光束中,出現了淺見雪白的牙齒。
“喂,搞什麼鬼,你,是你嗎……”
高梨恢複力真是驚人,一站起身,又立刻虛張聲勢道。
“希望沒有嚇著你。”
“我才覺得吃驚呢,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淺見繞過墓,與高梨麵對麵站著。
“什麼?啊,不,我想還是早點好,心裏有事,就睡不著,所以昨晚開始就往這趕了。”
“確實如此啊。那麼說,你是奉行速戰速決主義——想到什麼事,就迅速處理,非常認真的一個人。平野的事是那樣,德瀨的事也是按照速戰速決主義處理的吧。”
“你說什麼?……”
這次高梨吃驚得都要蹦了起來。
“你為什麼說德瀨?……”
“你在浦和讓他睡著,然後在若鄉湖‘咚’地一下……很殘忍啊。”
“為、為什麼……怎麼……?你、不、您、究竟……”
高梨緊張得斷斷續續地蹦出一些不成話的單詞,最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沉默了。
“我隻有一點想確認一下。”
淺見正好與高梨相反,口齒清晰地說道。
“你殺平野,果真是因為他用那些牙科醫療推進同盟的合同書來威脅你嗎?”
“嗯……”
高梨立即答道。語氣堅定得似乎隻有那一點,他擁有絕對的正義。
“那家夥,沒有自知之明,竟然來威脅我。他頂多是我雇的會津佬……”
“夠了!”
淺見嚴厲地像難得敲打這個男人似地說道。
“那麼,那個你最討厭的會津警察就在我的身後等著你呢。我們請他們出來吧。”
“什麼……”
高梨往淺見身後的樹林看去。白色的黎明的天空下,不知不覺夜色已淡去,淡淡的霧在林間繚繞著。
“平野父子和德瀨,你殺了三個人,這是一場值得一看的審判吧。”
“嗯?”高梨吼叫道,“我竟會被會津那些家夥抓住嗎?”
“雖然你那麼說,可還是逃不掉的。我想隻有自首。”
“哈哈哈,你們絕對抓不到我的,我的自尊心不允許。”
“僅靠自尊心,你是逃不掉的。”
“嗯,那不一定喲。你過於相信自己腦子好使了,也許你以為你什麼都可以料到,可即便是你,也想不到我最後逃跑的道路吧。”
“這個,怎麼樣呢。即使你巧妙地逃掉了,神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神?什麼東西,那是?”
“好了,我們不談那個了,已經到時間了。天已經亮了,警察也許看得見你了。”
附近突然響起了警鈴聲。就像突然醒來時那種不知何故慌慌張張的感覺彌漫在整座山上。
“他們好像過來了。”
淺見慢慢地向高梨靠近。
高梨“倏”地往後退了一步,從口袋中掏出膠囊,扔進了口裏。
也不知道淺見是否注意到高梨的這一舉動,依舊神情未變地一步步靠近高梨。
“別過來。”
高梨又往後退了退。腳踩著枯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我怎麼能被會津那些家夥抓住呢?”
高梨一轉身,朝著山那邊剛剛冒芽的樹林跑去。
“那兒的山很深的喲,你會迷路的。”
淺見吃驚地叫道,像和高梨搭話似的。
高梨回過頭,哈哈哈大笑道:
“反正我的人生已經誤人歧途了。”
說完後,像頭獅子似的不顧一切地跑了。
“還有十五分鍾、還是二十分鍾?……”
淺見小聲嘟囔著,看了看表。黎明的天已經亮到能清楚地看見指針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片岡終於跑到了高梨的車旁。
“沒事吧。那家夥呢?”
片岡和同事一邊氣喘籲籲地穿過墓地,一邊大聲喊道。
“跑了。”
淺見麵無表情地指著與片岡他們來的相反的方向,通向山北側的斜坡。
“是嘛,要是那樣的話就放心了。科長他們正繞道那邊呢。”
一來到淺見身邊,片岡像突然累極了似的,大口地喘著氣,蹲了下來。
但是,高梨沒有被抓到。淺見指的那個方向的準備應該是萬無一失的。盡管那樣,警方的搜查網還是沒能找到高梨。
淺見在警方展開搜查的時候,一動不動地坐在天寧寺主殿的廂房裏,眺望著遠方的鶴之城。
“是嗎?他跑了嗎?”
聽完片岡的彙報後,淺見也沒有表現出那麼遺憾的樣子,倒是不由得滿足似地抬頭仰望春霞繚繞的、刺眼的藍天。
“那麼說,高梨說了他有辦法絕對不被我們抓到囉。”
片岡的腦中瞬間掠過一絲疑惑。
“淺見,你,難道?……”
片岡沒有說下去。原野的盡頭,高梨完全腐爛的屍體像奇怪電影的一幕,掠過片岡的腦海。
抬頭仰望藍天的淺見,眼角處滑下一道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