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字字珠璣,袁紹怎會是他的對手,澀澀地一笑,可這做作出的優雅之態更隻是讓他狼狽不堪。
倒是沮授眼光閃爍,口中大笑道:“沮某遠在冀州之時,便曾聽有人稱曹孟德最厲害的不是那忠君報國、心憂天下蒼生的大誌,而是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沮某素來亦好舌辯,倒要好好請教一下。”他舉手做個恭請的姿勢,“來來來,這便請諸位入營。還請莫怪盟主用些手段將諸位請來,說來亦是為了國家大計,假若幽州牧劉伯安劉大人與南陽袁術袁將軍見到曹太守和這位少年英豪亦是今晚的座上嘉賓,那今晚的事談起來應該會有利得多。”他果是善辯之士,幾句話下來便將自己設計請曹操前來一事輕輕揭過。
他說得雖是無意,但戲誌才倒是警覺起來,十八路諸侯中現在還身在陳留的還有十位之多,韓馥是袁紹好友,請來喝酒倒也說得通,而自己主公曹操雖曾和袁紹在洛陽是也算舊識,可自從董卓亂政後便已各奔東西,不過也是萍水之交而已,而那劉虞更是奇怪,他雖是沒見過此人,但也耳聞劉虞此人雖無多少才學,甚至還有些迂老陳腐,但也不失為一個忠義之士,明眼之人便可看出袁紹狼子野心,他又怎會肯來赴宴?這其中究竟隱藏著甚麼玄機?
袁紹這帥營乃是依山而建,帳門在南山麓下,主營卻在朝東山腳邊.呈狹長之形。幾人沿著小道曲曲折折走了一炷香工夫,方才看到一座約逾十丈高的小樓。樓上以長索與幾麵山頭相連,鐵索繃得筆直,四周上掛數麵“袁”字帥旗,極具氣勢。
在袁紹來之前,這裏不過是個於黃巾動亂中廢棄的莊院,可自檄文發出到今晚短短半月的工夫,袁紹便已將此處修葺的雄浩奢華,曹操驚訝之餘心中更是暗罵袁紹徒慕虛榮,與此用兵用錢之時,還遣這些人力財力來修一個隻住數日的行宮。
袁紹卻是不知曹操心中所想,還得意地笑道:“此樓吾暫名為隱龍,待我等大破董賊之後,便可請當今天子到此行住,以緬今日我等忠國之懷,是時天子駕幸此樓,便可真謂‘隱龍’也。”曹操知袁紹暗中比喻自己為人間之龍,隻是隱而未出,雖是歎他野心有餘、智謀不足,卻還是佯裝恭維道:“天子是為真龍,但袁盟主卻也可算是人中之龍了。”
“豈敢,豈敢……”袁紹見曹操恭維於他,心中更是歡喜,正要再做誇耀之際,卻見一旁沮授提醒的眼神,才稍稍靜下心來,道:“韓文節與劉伯安兩位現均已在樓中,隻怕早已等得不耐煩了。”旁邊沮授亦順藤而下賠著笑道:“盟主一聽曹太守與這位少年英雄光臨,拋下一幹客人出來迎接,這份麵子可著實不小。”
曹操微一拱手,道:“得盟主與如沮先生此看重,曹某深感榮幸,且帶舍弟一並謝過。”戲誌才卻不言語,眼望那大營門口不見其他諸侯帳下的半個人影,猜測韓馥與劉虞必是心中不忿袁紹與沮授厚待己方,所以不出來迎接,袁紹與沮授這樣表麵上是給足了曹操麵子,背地裏卻是更增其他諸侯的忌諱,怕是暗藏禍心。
亂塵心思聰慧,雖是明曉他們兩方話中暗地裏的針芒,按理說他該助兄長好好將袁紹羞辱才是,但終是以和為貴,岔開話題道:“先前袁盟主說此樓磅礴大氣,亂塵愚昧,卻不知因何而來,還請賜教。”袁紹生怕別人不知自己身份尊貴,一指小樓,微微一笑:“你看,此樓的建築上寬下窄,底層大廳不過丈許方圓,上層卻闊達十丈,甚是少見。別的不說,這底基必須要憑巧將借百人之力精妙接合牢靠,方才可以承得如此之重。”眾人一看果是如此,倒也暫時忘了那些紛爭,皆是嘖嘖稱奇。
進得樓中,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廳內正中的一口大木箱,那木箱高達八尺,闊有五尺,不知裏麵放的是甚麼。圍著這箱子就近擺了十餘個席位,左邊四席坐的是劉虞與他帳下樂浪太守張岐,劉虞身旁低頭打盹的那人一身兵甲,似是剛從戰場上趕回般趴在酒案上睡覺,眾人倒也看不出他是誰來;而右首便隻有韓馥一人一席,顯然是劉虞知他是與袁紹一夥,並不屑與他同坐,而他帳下軍師劉子惠也是不知去向,他上首二席空著,不問也可知應是曹操與亂塵的座位,而下首業已列好五席。每個席上隻有一套酒具與一套茶具,再無它物。
沮授對曹操攤手笑道:“午間許攸從令府處帶回消息說曹太守肯賞臉來赴宴,盟主一聽兩位肯來此,立刻吩咐我等準備好了席位,若是曹大人剛才不肯進營,豈不是大傷兩家的和氣。”曹操揮揮手,淡淡一笑道:“沮先生言重了,孟德怎會是那種不明事理之人?隻是既然說請我等來喝酒,這未免也……”
袁紹亦是笑道:“曆經逆賊張角的黃巾反亂,天下已多有災民,現在董卓狗賊又是穢亂蒼生,路上多有餓殍,為緬節約之風,袁某本身也是一向勤儉隨便,席間便多設花樣,諸位酒水自便。”
曹操也不便多言,先拉著亂塵坐了下來,戲誌才、曹仁、曹洪、夏侯淵、夏侯惇在下首席中亦一一按序就座,隻是廳中人多擁簇,此時顯得頗為狹小,麵前幾步便是那口大箱子,十分古怪。
亂塵似是聽身邊的夏侯惇嘀咕了一句“恁得這般小器”,心中也生同感,他雖是對這等場麵甚為好奇,但當真來到此處,卻亦覺得無趣了,一雙眼便隻盯在那個大箱子上。
袁紹大步走到上席坐下,沮授對許攸耳中低低吩咐了句甚麼,亦坐在袁紹的旁邊,而許攸與方才那些迎接之人卻不入廳,想是此等機密會議,袁紹一方除了袁紹便隻有田豐有資格列於其間,但袁紹與韓馥帳下的軍師田豐和劉子惠卻皆是不知去向,隻得由沮授暫坐。此舉一來以示鄭重,二來也可略釋諸人的疑心。
戲誌才眼光從劉虞的麵上滑過。見劉虞一行人俱是不發一言,臉上隱含敵意,身旁那個武將張岐一雙鼠眼又是直勾勾地盯住韓馥不放,讓人難以琢磨其中是何用意,而那韓馥見到亂塵時似是冷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真意如此、還是故意在眾人麵前表現出對亂塵芥蒂甚深。亂塵不以為意,仍是麵呈微笑望著韓馥,藏於案下的右手卻在曹操腿上寫道:“箱內有人。”曹操麵上不動聲色,手指卻亦在亂塵的手背上劃下幾個字:“高手?”亂塵仍是微笑對著韓馥,手中卻在接著寫道:“是個女子,不通武功。”
他二人這一切皆在案下進行,外人倒是看不出甚麼,可一側的曹仁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聽得箱內人呼吸急促,長短無序,知道應是不會武功之人,卻也亂塵佩服能從此微弱的呼吸中聽出是個女子。隻是不知道袁紹玩甚麼名堂。曹操知道箱中所藏之物後反而平靜了下來,又在亂塵腿上寫道:“靜觀其變!”
此時戲誌才卻捧著一杯酒湊過頭來與曹操暢飲,趁此時在曹操的耳邊低低道:“主公,我總覺得這房子有點古怪。”曹操詫目望來,戲誌才頓了一下,似是有些把不準地道:“這裏的氣候雖是郊外,也應與府上差不多,但房內卻四處不見蟲蟻……”曹操一愣,細看下果然如此,亦未聞到甚麼驅蟲藥物的味道,一時想不出究竟,卻也未太放在心上,隻是拍拍戲誌才的肩頭,以示讚許。
忽聽帳外一陣嘈雜,卻是公孫瓚帶著劉備一行人要往內闖,可能是由於劉備等人身份低微的緣故,門外看守之將隻準公孫瓚一人進內,而公孫瓚卻執意要帶劉備等人同進,更在門口大聲笑罵道:“好你個袁盟主,在這裏與諸位英雄享用美酒佳釀,卻惟獨忘了伯圭,未免也有些……”
夏侯惇聽道公孫瓚的笑罵聲,也是甚感痛快,推了一把不苟言語的曹洪,道:“子廉,你別老是板著臉,你看,公孫瓚也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也急急趕來湊這個熱鬧。今晚可有好戲咱兄弟們看了!”曹洪隻是平靜的喝酒,依舊冷眼看著事態的發展。
袁紹正尷尬之際,亂塵探頭認出了劉備等人,便拱身對袁紹拜道:盟主,那幾位是在下故交舊友,還請盟主容他們進來與亂塵一番小敘。”
亂塵既然已經有所請求,曹操這個做兄長的自然也要袁紹賣個麵子與他,遂舉杯笑道:“勞煩盟主多添置些酒箸了。”
袁紹還在遲疑間,帳門處的公孫瓚已經把那門將踹倒在地,大搖大擺地進得樓來,曹操帳下幾人對這公孫瓚皆無甚麼好感,但出於禮儀紛紛起身讓座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