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秋深夜客到,一路落鬆花(1 / 3)

亂塵將此畫捧在懷中,細細查看之下,越覺那畫上之人像極了已經辭世而去的師姐貂禪,那些往昔的記憶,一樁樁、一點點的,像書此畫之人勾勒那些線條時那樣,在眼前浮起,幻滅……

在風起之時,曹操便已靜靜站在房內。他沒有出聲,是因為那幅畫——他為那個隻見過一麵的女子所畫——不知女子其名,自己也無需留名。

畫本無情。人卻有情。

最疼的情,是劃過傷痕的眼神,是劃過夜空的煙花……許多時候,就像這書畫之人手中提著的筆墨難以書寫相思的苦楚,筆尖還沒有觸碰到紙麵,便早已心酸。如果說三生的清心修苦可以換來一世擦肩而過的緣分,那麼三世的緣分是否可以如畫一般留住伊人不老的容顏?都說情比石堅,可若心已成石,那千年萬年的風化過後,那些泛黃的宣紙上是否還留著水墨的容顏?

又是一陣呼呼風起。亂塵起身將那畫重新將鎮印壓好,一抬頭,卻見兄長曹操立在門處,若有所思地望著桌上的那幅畫。亂塵見他如此麵容,也猜出了其中的緣由,想那畫中女子也是兄長心中所牽掛之人。

一時間,他二人隻是佇立無言。

不知過了何時,曹仁一身正服現在曹操之後,小聲提醒道:“孟德,今晚袁紹的宴會我們去不去了?”

曹操猛然回過神來,望了一眼亂塵,道:“亂塵,你願與兄長同去麼?”亂塵性本孤僻,並不喜世俗喧鬧,現在兄長曹操雖是詢求自己的意見,他完全可以拒絕,但先前他見曹操望著那畫出神,也知他心中此時有些鬱鬱不快,終是不好推辭,微微點了點頭,道:“一切且由兄長安排吧。”

曹操、戲誌才、曹仁、曹洪、夏侯淵、夏侯惇與亂塵一行七人往陳留城外的袁紹大營行來。此刻己是入夜好久,清冷的月光直射下眾人班駁的影子,令人陰冷之餘又添心頭煩悶。倒是戲誌才仍間或搖著那把無字白扇,陳留地處北方,秋末本是頗涼,夏侯惇一路大讚其有先見之明,惹得大家笑語不斷。

亂塵因方才之事,心有所思,一路上夏侯惇調侃於他,也隻是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之。戲誌才見曹操麵上陰情不定,有些異常,猜他心中定有思慮之事,便替他盤算赴宴後如何應變。而夏侯惇昨夜與亂塵大戰後經過一場大覺,傷勢雖未痊愈,但也恢複的七七八八了。他醒來後自夏侯淵處得知,昨夜抓回來的那個高手正是他們這幾天苦苦搜尋的本家兄弟,心中自然高興,這一路上就以他聲音最大,連一向沉健穩重的曹仁亦被他感染間或地插科打諢一番。

眼見不足百步就要進營,幾人心中不由都有些忐忑,夏侯惇的聲音也不由自主放低了些。他們這一路雖是應約而來,但今日午時眾諸侯便已定好出兵之日,而那先鋒的孫堅前軍明日便可壓到汜水關下,袁紹身為關東聯軍盟主,此時應該正在帳中苦頭思索破關之計才是,可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大開盛宴,確實有些不對勁。

忽然轅門大開,現出了五六道人影,朝他們的方向行來。曹操認得其中一個正是午後來府上送請帖的許攸,卻不見那日與自己在盟台上譏言相對的田豐在這其中。

當先領頭那人三十餘歲的形貌,淡青長衫,瘦削慘白的臉上不留胡須,修飾得十分幹淨清爽,麵含微笑,雖是一副羸弱的樣子,但昂然行於眾人之前,衣袂迎風,極為惹眼。他身旁幾人雖是形象各異,但乍望去目光便隻停在他身上。曹操精擅觀人之術,也不由暗暗點頭,此人看來果是個卓凡人物,不由低聲欲問戲誌才,戲誌才卻是搶先嗤笑道:“廣平沮授竟然現身袁營、盡主人之宜行接客之禮,想那韓馥的時日也是不多了!”

曹操帳下諸將中以夏侯惇最為驍勇,但與他的武勇比起來,他於心智處卻也是遠遜於他人,見戲誌才無端嗤笑,卻是不知笑為何意,轉頭對著曹仁,疑道:“那沮授不是韓馥帳下謀士麼,不久前還聽說韓馥擢升他為別駕,又上表朝廷要求賜拜他為騎都尉,怎麼跑袁紹這裏來了?”曹仁望了望不斷走近的沮授等人,暗中扯了扯夏侯惇衣甲,低聲道:“這裏人多耳雜,不是說話之地。”

人尚在十餘步外,沮授那尖細如針的笑聲便紮人了每一個人的耳中:“陳留太守曹操率眾大駕光臨,令我等帳營蓬蓽生輝,沮某未曾到府上遠迎,幾位大量,萬望恕罪。”曹操聽沮授如此明目張膽地提及自己的名字,心中微驚。他與沮授並無淵源,平日皆是以表字敬稱,可此時沮授卻竟然然毫不隱諱,其中到底有何玄機?

曹操拱手一禮:“沮別駕客氣了,本該是我們早來拜訪,隻是一時不得空暇。何況袁兄身居盟主要職,日理萬機,何敢冒昧求見?”曹操淡然一笑,續道,“曹某是嗜酒之人,久聞袁盟主家傳封藏的河北老酒與袁家四世三公名門之後的聲名一樣驚傲人間,早欲垂涎一嚐,今日得聞袁盟主亦帶了些來,一時心癢便也應邀做個不速之客,卻不料引得沮先生放下手邊要事出門相迎,真是不敢當。”他這番話表麵平和,內裏卻是言辭鋒利,擺明自己隻是受袁紹之約才前來到訪,更是暗示他沮授尚不值曹操前來一見。

沮授似是料不到曹操如此不給麵子,呆了一下,隨即嗬嗬一笑,道:“曹太守言重了,盟主雖事務繁忙,但既然請您來又怎敢怠慢。別說鄙人暫時放下手中的事情,縱是深更半夜晚來亦會倒履相迎。”此話一出,連戲誌才都把不準袁紹今晚設宴的真正意圖了。

卻聽沮授身邊一人哈哈大笑,道:“本初能榮登盟主之位,全靠諸君賞得幾分薄麵,而老酒不過是祖上閑瑕時釀造,那些所謂名聲驚傲世間雲雲更是實在愧不敢當,得曹兄如此謬讚,豈不讓本初汗顏。”曹操與戲誌才齊齊吃了一驚,聽此人的聲音語氣分明便是袁紹,不由抬眼望去一一但見袁紹已將麵上胡須剔淨,原先一直藏著金盔中的虯發也梳洗直了披在身後。

曹操長身一躬:“想不到袁盟主親來迎接,適才曹某一番胡言多有得罪。”心中卻暗暗怪責自己剛才隻顧看沮授,竟然沒有注意同來之人。戲誌才亦是大笑道:“袁盟主也是太過謙遜了,若是僅靠幾分薄麵便能撐起袁家這份名門大業,那不才我也不妨就改行廣結良朋算了。”他嘴上客氣,心中卻是另一層想法。要知戲誌才何等精明,早年行醫時為保性命安全,也曾學得些功夫,尤以引遁避世擅長,一聽這人便是袁紹,首先想到的就是此人能在自己與曹操的眼前隱去鋒芒,這份藏鋒功夫才是叫人吃驚。但他素知袁紹並無多大才謀,就算要怕,也是替他出此隱鋒良計的幕後之人。果然,袁紹聽戲誌才如此吹捧,當場樂得眉毛都在抖動,嘴上卻仍謙道:“袁某一介莽撞武夫,怎敢與智卓河北的戲先生相提並論……”

沮授見袁紹並沒有按自己先前交代的那樣憑住心神,稍稍歎氣,一抬手,道:“諸位英雄既然來了,這便請於廳中與眾人一敘。”

曹操單刀直入,問道:“今天正午不是剛定下出兵大計麼?我們這一行人前來赴宴豈不打擾了袁盟主的大事?”這亦是他與戲誌才暗中商量的計策,開門見山地直接詢問,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

“其實也沒甚麼,”沮授早有所料般哈哈一笑,又故作神秘地對曹操放低聲音道:“實不相瞞,明日長沙孫將軍便會抵達汜水關,破關一事讓主公均左右為難、大傷腦筋。這是我軍的首場大戰,行兵者素知士氣之重,此仗我方必定要求速勝,不然董賊西涼援軍抵達,又將是一番死傷。我等苦思無策下,便想要借助曹太守與還駐紮在陳留的幾位太守給我們出出主意……”

夏侯惇稍稍不快的哼了一聲,搶道:“袁盟主想讓孟德出主意明說就是,又何必說是請我等來喝酒,為那好酒元讓還白白高興一場?”

“夏侯將軍有所不知,袁某深知諸位要事在身,開口相邀隻恐讓各位為難,這才冒昧請諸位來赴宴,目的便隻是為請得諸位大駕。”袁紹臉色不變,侃侃而談,似是一點也不為夏侯惇的話所動,又含笑望著亂塵,道:“原來當晚那位英勇猛將竟是這般年少,袁某耳目一向閉塞,少知世事,倒也聽說了這等英雄還是孟德之弟,又聽有人謠傳令弟出身之時便已是驚天動地,這等少年奇才,當真替曹兄歡喜。”

曹操看出袁紹明顯是有意為難,怎能容他,遂拊掌大笑道:“是極是極,盟主冒著被天下人恥笑的風險,費了那麼大心神方準備好這酒宴,隻為共商國家大事,連我這自詡忠君愛國者亦要為盟主的良苦用心鼓掌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