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仰頭識明兄,寄情千裏光(1 / 3)

送走呂布,亂塵獨自端坐在黃河南岸著名的延津港邊。

延津是沿岸北接太行山脈、向西南橋應嵩山伸入汜水河腹湖中的半島,層巒迭嶂、山環水複。位於此處,近觀則汜河沿岸巨石臥波、浪濤飛濺、氣勢雄偉;遠望則黃濤千裏、水天相接、茫無邊際。看得亂塵也感襟懷擴闊,為其浩渺而讚歎。

而陳留古城,則同樣處於黃河分支汜水南部下遊,延津的另一邊,是兗州最大也最美的半島之城陳留,早在春秋時分,是為梁國都城,其聳峙於群山平地的正中處,其他山峰均臣服拜倒於四方八麵,極具雄奇之勝。

常人所言,此處怪石嶙峋、洞穴處處,隨著氣候的變化,晴明晦暗、秋月晚煙、積雪寒梅,美不勝收。

他正低頭發著呆,天氣突然如洶湧的黃河之水般開始變壞,鉸接的秋夜星空已烏雲密布,一場大雨似是不可避免。

先前與呂布二人渡河的小船也不知漂去了哪裏,他隻好以手做刀砍下樹木,做了一條簡陋的木伐,好趕回陳留軍營,這是最快的方法,且可避過師兄趙雲的一番心急查問。

驀地一道電光劃破右方黑沉沉的天空,照亮了遼闊的汜水,接著是震得耳鼓翁翁作響的驚雷,模糊了遠方的雨暴,從另一方以橫掃黃河的威勢,遮天蓋地的朝渺小的他席卷而來。

雨未至,狂風先至,在不住閃耀的電光裏,身後的樹木狂亂地搖擺著,刹那間,大雨沒頭沒腦地打在他身上,天地被大雨融合為一,他再弄不清楚雷電先後主從的關係,耳裏再聽不到大自然其它的聲音,隻有雷電和滂沱大雨的交擊鳴震。

夜空像崩塌下來,雨電肆意鞭撻著無助的大地。

他想像眼前隻是一個幻像,但那是多麼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亂塵的感覺是如斯般真實,有血有肉的存在著。

亂塵緩緩起立,舉起身旁他用樹藤把數條樹幹紮起來,做成一個隻簡陋木筏,另一手拿起他一手一手削製出來的粗製船槳,忽然縱聲長嘯,以渲泄心中沉鬱之氣。接著便把木筏拋往汜水上去,騰身而起,落往在風急浪湧的水裏載浮載沉的筏子上。

亂塵一槳打下去,筏尾水花激濺,將筏子在狂風急雨裏送出近十丈;另一槳又打下去,筏子箭似般在閃電和雨暴裏破浪而行。天,望不穿盡頭,如身下的汜水般。小船搖晃的久了,亂塵都不知所搖晃的是那天,還是那人……

雨,漸漸停了。

曹操傲立船頭,已經平靜下來的水麵反射出的鱗光在他麵上參差爍動,教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而他身後不到一丈處,戲誌才卻盤腿坐於一案牘後,右手橫抱一本《漢書》,搖首晃腦中倒是蘊涵了無盡的愜意。

良久,曹操垂下頭來,輕輕地歎了口氣。戲誌才瞟了他一眼,卻是嗬嗬笑道:“正值雨後的良辰美景,憑江而吊,當添無盡豪氣才是,主公為何出聲喟歎?”

曹操一怔,旋即一笑,走過前來,也盤腿坐下,道:“其實也沒甚麼,隻是想此次討董關東聯軍雖是貌合神離,但無論成敗勝負,我幾代曹家匡扶的漢室三百年的基業從此分崩,心中自然有些不快……”

“哈哈……”戲誌才索性將手中的《漢書》扔掉,炯炯的雙目望著曹操。曹操被他望得有些不自然,訝道:“誌才緣何無故發笑?”

戲誌才似是調侃地道:“漢室分崩乃是天下命理之事,主公縱使有所悵懷,那也是先前之事,從主公舉兵之日起漢家便已亡了。”

帳下謀事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若是換了袁紹,必會招致他大怒,可曹操不是袁紹,隻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戲誌才似早已猜到曹操會如此般,緩緩續道:“主公所歎乃是另有其事。”

曹操還是不加言語,麵上含笑,任由戲誌才猜度:“難道為今夜那無名高手?”戲誌才又自顧自的搖頭,道:“也不像,既已定下收服他的計策,主公定然不會擔心中途生變……且讓鄙人來細細忖猜。”

等了好久,曹操卻不曾聽那戲誌才再說一字來,隻道他猜不出來,衝他微微一笑,拾起他方才置於一旁的《漢書》,隨便翻閱起來。

水麵很平靜,甚至能聽得見船身吱吱呀呀搖曳的輕微細聲,曹操也有些困了,但又想再往西去不過數裏便可尋到那人,又勉強打起精神,瞥見案上有隻粗毫大筆,醮了醮墨,正要下筆,冷不丁得卻聽戲誌才道:“屬下忽然想起一事,數日之前,主公遣去徐州送信的應邵在徐州府見到了老太爺等一幹宗族長輩,並帶回了一封書信,臣雖不曾見得那書,但這幾日從大營中的市井聽聞——主公還有個弟弟,此人名叫亂塵,自小便十分怪異,據聞是當年溫德殿上妖蛇轉世,故而前朝先帝欲誅殺主公宗室九族,後來得遇世外仙人相救,免去滅族之難,但亂塵也是不知去向。時隔二十多年後,卻在下坯郊外現身,以一身絕世武功救得宗族性命,其後於徐州郊外重創一黑衣神秘人,又救下陶謙父子三人的性命。但正值慶功宴之晚,陶謙原欲將那美女糜環許配給他,他卻不見了蹤影……”

戲誌才雖是無心,但曹操已是滿頭冷汗,雖然老父曹嵩確實是給他這樣一封書信,要他盡快尋到亂塵,隻道世間有所傳聞自己兄弟一事,但卻將溫德殿上妖蛇轉世這等秘密之事道出,定是有人調查出實情之後有意在關東聯軍中散布,其心叵測,怎叫他不怕?

戲誌才何等聰明,又怎會不知這個中道理,乃解圍道:“外人傳聞,雖是不知真假,但古語有雲眾口鑠金,誌才且有一策,或可避免旁生枝節。”

曹操知戲誌才是處處為自己著想,但此人心智之高、知己之深也讓他不寒而栗,刹那間心中已動殺意,但此時正值自己用人之際,萬萬不可缺了此人,遂隻好強打起精神,勉強笑道:“不過是市井傳聞而已,孟德是有一弟,但至於其他之事,皆是他人編造,而妖蛇轉世之說更是無稽之談。但此時大事要緊,不可因此事在聯軍中先亂了陣腳,誌才有何良計,不妨詳細道來。”

戲誌才顯然並不急於回答曹操問題,笑著從滿麵訝色的曹操身中接過毛筆來,將《漢書》封麵上那個“漢”字畫去,悠悠道:“那主公不妨將家書貼出市井顯眼處,且讓他人盡情評說……”他見曹操麵有難色,心中暗思亂塵乃妖蛇轉世之說看來確有其事,隨後微微一笑,接著道:“但家書多是篆體小字,主公為何不請令尊重寫一幅楷體大字貼於城牆之上?”

曹操心中正暗罵戲誌才出這樣的餿主意,卻聽得他接下來說的那句重寫之計,已猜出他的意思——老父筆跡是真,但至於怎麼重寫,皆是自己宗族掌握,那家書之中原先說得甚麼更是在燒了之後無人之曉。想到這裏,他並沒有感激戲誌才為避免自己難堪而隱諱說出計策的一番忠心,相反的更是堅定了無法留他之心。

戲誌才再聰明,也猜不出曹操羽翼豐滿之後要殺自己,見曹操低頭沉思,正愁無法解除他心頭擔憂,無意中卻瞥見前方遠處現出一黑點,乃歡喜道:“這些不快之事主公且先放置一旁,屬下以為眼前之事定會讓主公開心。”

曹操似是明白了甚麼,猛然抬起頭來,也瞧見了那翩翩順流而下的木筏。眉頭終於舒展開來,起身高聲道:“妙才、子孝,你們方才不是想與呂布一較高低麼?那船上之人就是剛才與呂布交手故意落敗的無名之將,快去將他擒來見我!

夏侯惇、夏侯淵兄弟原本就很奇怪曹操為何要他二人一起上船西渡汜水,要知那汜水關處便是董卓掌控的司隸之地,但現在聽得曹操下令,便將這其中一二猜得七八,而先前亂塵與呂布一戰所展現出的實力更是讓他二人有了較量之心,隨各自施展身法貼著水麵直奔亂塵的木筏而去。

因由大雨的澆淋,而先前又與呂布酣戰兩場,亂塵的體力早已不濟,再加上心中思念貂禪之心甚切,疲憊不堪的他隻是俯臥在木筏上,並沒有看見迎麵逆流而來的曹操大船。

而此時,已經欺身飄飛而來的夏侯淵二人已空手縛向他頭頸和背脊!

其實如若他二人直接下手,倉促間亂塵興許或被他二人所製,但夏侯淵為人端正,枉不可做那偷襲之事,在於夏侯惇對視默許之後,大喝一聲:“呔!夏侯兄弟請與閣下切磋過招。”

亂塵正半睡半醒之中,忽聽有人大喝,又覺身旁強烈的戰意,求生之能令他猛然驚起,慌亂之中扳下身下木筏上的一根原木,隨手揮出。

嚓的一聲銳響,夏侯惇從容砍斷朝他麵門擲去的原木,手中麒麟單刀化作電芒,從下衝上,直擊亂塵下盤,而夏侯淵先往左一閃,避過散飛的碎木,然後退到夏侯惇側後,看似退後,卻是在封住亂塵所有逃走的退路,更可以在亂塵不注意之時從旁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