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仰頭識明兄,寄情千裏光(3 / 3)

曹操點頭一笑,又道:“那誌才方才所用何毒?怎會如此厲害?”

戲誌才答道:“用毒於南疆之人來說若無吃飯睡覺,剛才那毒在他們眼中算不了甚麼——隻是一種名為灰泥厥的小蟲用酒浸泡後的汁液而已,而此蠱毒的毒性並不太大,隻是能將人軀體暫時疲軟而已,一般人南中婦姑皆將此毒置於一小瓶中攜在身上做防身之用,誌才無聊之時也曾製了一些……”

曹操乃拊掌大笑道:“照誌才所言如此良物應廣為流傳才是,可孟德卻從未聽聞,真是井中之蛙爾!”

戲誌才見他大笑,心稍放寬了些,眉頭漸舒:“孟德此言差矣。南中乃蠻荒之地,皆是外族,少於外界交往,再加上此蟲隻生於南中特有的沼漳地中,故而中原世人知道其用的甚少。”

太陽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迎接它的是陳留府秋末濃厚的晨霧。一團團的霧氣包裹著初升的太陽,兜住了太陽金色的光芒,將醒未醒的人們從窗外望去,空氣中彌漫的仍是那麼濃厚的霧,就好象好脾氣的太陽永遠衝不破這些糾結纏繞的霧氣一樣。

但初升的太陽慢慢釋放著它的威力,金色的光芒慢慢浸潤著大霧,一點點地,但卻不可阻擋地把霧氣蠶食吞沒,霧氣慢慢稀薄了下去,街道上影影綽綽看得出人們模糊的剪影在活動。

陳留府便慢慢隨著聲聲兵戈鐵馬從沉睡中醒了過來。

陽光讓陳留太守府黑漆漆的大門慢慢從夜色和霧氣中剝離開來。厚重的楠木大門被黑漆漆得光可鑒人,大門上鑲滿了成排的黃銅鉚釘,凸出的黃銅獅子頭上套著巨大的黃銅拉環,大門前還立著一對威武氣派的石獅。

亂塵夢見忘憂潭冰冷的湖水慢慢的將自己掩埋,而貂蟬在岸上靜靜看著他,隻是那麼而無奈又落寞地垂頭哭泣,轉身而去……

他在水中拚命掙紮,卻被水草纏住了小腿,怎麼都上不了岸。隻得雙手在空中亂舞,忽碰到一物,牢牢一把抓住,猛然睜開眼睛,原來自己已躺在床上,卻是抓住了床邊一人的手。他坐起身,用力甩甩頭,似要將惡夢從腦中甩去,張口大叫:“師姐!”

那人不出一聲,一任亂塵手上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中。亂塵勉力定睛看去,他抓住的原來是曹操的手:“是你?”曹操隻是垂頭不語。倒是性急的夏侯惇喊了起來:“小子,你終於醒了,咱們曹家可真是英才輩出啊……”夏侯惇大笑放言至此,瞧見夏侯淵眼中的責怪之意,又見曹操自知道亂塵身份起便一直是濃眉緊鎖,轉念亂塵想到自己從小便被曹氏宗族將他遺棄,這些年他隻是與一幹師門兄弟相依為命,知是曹氏宗族對他不住,也不好意思再說些甚麼。

亂塵呆了一下,腦中似有千支尖針不斷攢刺,喃喃道:“曹家,曹家?嗬嗬……你們還當我是曹家的人麼?”他本以為先前在徐州時父親曹嵩那些殘酷的政治計謀不過是在夢中,或者他從來不知自己的身世,就當是師傅左慈撿回的一個沒人疼愛的孤兒,總比親生父親為了家族的利益再一次的利用自己要好,他已經失去了最愛的師姐,失去了太多,這最後的一點親情也被曹嵩親手毀了,所以他不願醒來,心中總還抱著一絲僥幸。可是,這終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事實:自己身體裏流淌著的是他曹嵩的血!身體上的多處標記無不告訴著他生是曹家的人,死也是曹家的鬼!

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從他眼角滴出,順著臉頰緩緩流下。淚珠滴落在肩上,卻仿佛是一柄大鐵錘重重擊在肩窩,那份痛人骨髓的感覺再次直撞人心髒中。

曹操緊緊攥著亂塵一直冰涼的左手,捋袖輕輕替亂塵揩幹臉上淚水,隻道亂塵一路從這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走來、孤苦伶仃,他師傅左慈雖給了他絕世的武功,卻給不了父母兄弟所給的那份家的感覺,而二十多年後,親兄弟相見,卻因父親那一時不智之事不願與自己相認,還差點死在自己手中,若是換了自己,也會如此這番傷心。

亂塵環首望了一眼,曹操身後站著的除了曾與自己交手過的夏侯惇與夏侯淵之外,還站著二人,一人體型稍胖,一襲藍色長袍,而另一人滿嘴絡腮胡須,皆是安靜而關切的望著自己,他雖是不認得他們,但從他們相似的相貌和善意的眼神中倒也猜出他們也是自己這一輩的家族兄弟。

曹操見亂塵正打量著曹仁等人,以為他心情好了些,稍微寬心了些,指著夏侯淵四人一一替他介紹道:“這些皆是本家兄弟,昨夜與你交手的元讓和妙才乃已故的四叔夏侯嬰之子,而子孝、子廉是二叔曹熾後人……”曹仁四將見曹操將自己介紹給亂塵,皆是向亂塵莞爾一笑。

曹操正要再往下細說,卻聞屋外戲誌才隔牆稟報道“:主公,袁紹遣人來請主公。”曹操皺眉道:“所為何事?”“討董大事。”戲誌才自然知道曹操現在想多陪陪亂塵這個胞弟,以彌補這些年來他們曹家欠亂塵的,但事有輕重,隻得前來速報。

曹操心中對亂塵滿是愧疚,但軍政之事是為大體,又知亂塵不喜政事,輕聲好言道:“兄長有事要先行離開,你且好好休息,待為兄忙完政務,今晚替你設宴洗塵。”

此時的亂塵已是十分的脆弱,剛剛體會到骨肉兄弟間的脈脈親情,但現在曹操又要離開他,心中更是一片冰涼,攥著曹操的手也鬆了開來,索性朝牆轉過身子。

曹操默默地望了亂塵一陣,唉唉的歎了一聲。

門吱呀一聲輕輕關上。

待曹操等人的腳步細碎的消失到不可聽聞時,亂塵惘然地坐起身子,左手舉到麵前,癡癡地望著。

秋日柔和溫暖的陽光,從窗扉上那些鏤空的欞格裏安靜地穿進屋子,細碎的灑在床前光滑的青石板上,屋外不停走動的侍衛仆從的身影卻被拉成長長的一道黑影,稍一有人走動,那些撒在青石板上的點點陽光便如湖麵上的粼粼月光一樣,不住的晃動。

亂塵隻是坐著,安靜的坐著。

透進屋來的陽光,慢慢地由金黃直至暗淡無色,淺淺地投映在比思緒還長的倒影裏。天,在不知不覺的麻木裏,已然黑透了。冬月,已經給黑夜的星空勾出了具體的輪廓。

亂塵稍稍動了動蜷縮著的雙手,有種木木之感,他緩緩站起身子,隨手披了件衣服,屐著鞋,摸索了一番,才將床前不遠的燈燭點燃。

起初,火的顏色很淡,隻是有些藍,漸漸的,那些壯大的赭黃驅散了充斥在整間屋中的夜色,油火的味道,像剛推開窗時漫進屋內的霧氣一樣,淡淡嫋嫋的彌漫。

雖是已經入夜,尋常的商家小販漸漸止了吆喝,多是打烊歸家了,但那些甲胄行走奔跑的來回行進聲、戰馬的長鳴嘶叫卻一直驚擾著夜的寧靜。

亂塵隻好淺淺的將窗掩上,踱坐在案幾上。

隻聽窗外風吹過樹草落葉沙沙的陣陣輕聲,颯颯的風終於將並未掩緊的窗戶吹開。

“叮。”顯然窗下的書幾上鎮著宣紙的瓷印被風吹開,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

亂塵呆呆地抬起頭時,紗窗還在微微的搖曳,一張印有字畫的宣紙也在屋內嫋嫋的輕舞,當紙宣紙落到亂塵腳下時,亂塵才看清,那是一幅畫,一幅翩翩起舞中女子的墨畫——

畫雖是以水墨所書,可畫裏的女子卻如捉著一身襲長的霓袖,一點淺笑朱唇,兩蹙柳月彎眉,因舞動而些許淩亂的發跡,淡淡的幾筆便勾勒出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來。若說那書畫之人技藝卓凡,不若說那女子生得太美。亂塵心中一驚,畫中這女子像極了一個人——貂禪!可貂禪隻是涿縣桃園呆了不過數月,早就香消玉殞了,世中又會有幾人見過她,難道這世上真有長得如此相似之人麼?

亂塵在岸幾上攤開那幅畫,方才右手執畫的地方乃以蠅頭草書寫著一首小詞:“洛陽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情難收。猶記多情,曾為係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重陽遠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

詞是甚美,卻於落款處隻有一句“且憑汜遙寄司徒愛女”,並無作者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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