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亂塵也道這陌生人眼尖,竟能一眼望出自己身後用粗布層層裹住的骨刺,不由一哂,道:“縱有絕世武功,又可奈何伊人一笑?在絕代風華之前,再好的寶劍也隻不過是一塊頑鐵,既已淪為凡品,為何不能以粗布相裹?”
亂塵隻覺這陌生人眼中一亮,繼而拊掌大笑,道:“兄台年紀雖輕,卻有此般見識,呂布可有緣相識麼?”呂布竟然還沒走!趙雲讓出一條退路後,他居然並沒有離開,相反的還進到陳留城內來,還敢在這裏堂而隍之的邀人喝酒!
“呂布?”亂塵輕微一笑,道:“世人隻道呂布武藝天下無雙,膽量也是不凡,今日晨時閣下大鬧盟場,數萬大軍追尋於你,你還有此壯懷請我這等俗人喝酒。”當年呂布隨普淨下山之時亂塵尚還年幼,加之數十年光景過去,呂布麵貌變化頗多,亂塵隻道世上同名同姓之人頗多,也不以為意,是而現在師門兄弟有緣相見卻無緣認得。
呂布亦是一笑,道:“兄台太過自謙了,這店內旁人聽得我呂布名號,或避而遠之,也有貪功者前去袁紹處討賞,兄台卻是麵不改色,更是於在下談笑風聲中飲酒自若,就閣下這份胸懷,在下且就留下,舍命陪兄台暢飲一番!”
亂塵見他心知有人會去告知袁紹還如此灑脫陪自己喝酒,生出一腔勃鬱之氣,豪然大笑道:“好,好,好,既然呂兄有此盛意,我今日就陪你不醉無歸!”
二人相麵無話,隻是喝酒。
夜,如同他們腳下堆積著的酒壇,已是漆黑。可四周卻是一片嘈雜,他二人心中都知,袁紹的人馬已經尋到此處。
亂塵與呂布幹盡手中的一碗酒,笑道:“今日有緣得遇呂兄實乃人生一大撼事,本想與你歡飲個三天三夜,但追殺呂兄的人馬已經趕到,此時若還不走,待這城中各方的高手趕到,兄台縱有絕世武功,怕也難以脫身。”
呂布嗬嗬一笑:“多謝閣下關心,既然兄弟與在下一見如故,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亂塵已站起身來示意道:“呂兄是否想鄙人助你一臂之力?呂兄既然是因我才透露姓名身份,鄙人武功雖不才但也知道些禮數,當是應盡綿薄之力。”
呂布發現亂塵誤解了他的意思,放聲大笑,道:“吾呂布於千萬軍中也能來去自得,隻是方才兄台所言今日飲酒未能盡性,所一想請你隨吾同去洛陽,閣下又有不露之才,吾自會向董太師保舉於你,是時我二人一同為天下蒼生造福,白日一殿為臣、夜中把酒暢飲,豈不快哉!”
亂塵卻沒料到呂布會請他去朝中做官,他一向獨來獨往,最受不得別人約束,先日在徐州時又見官場中爾虞我乍,遂又坐下身來,拱手抱歉道:“我不過是一個俗市野夫,幸得呂兄賞識才能高攀於天下第一之人飲酒作樂,本人胸無大誌,受不得那些榮華富貴,恕在下不能答應。”
“好一個胸無大誌!”呂布搖頭歎道,“既然閣下不肯顯露真性情,那休怪呂布無禮了!”
亂塵聽得一驚,抬頭一望呂布,他瞳孔裏已滿是激動之色,哪裏還有剛才的謙遜灑脫,知呂布硬要帶自己去洛陽,索性抬首望天:“鄙人雖然遠不是呂兄的對手,但呂兄既然有此雅意,在下必然會以死相陪!”
“好!”呂布見亂塵有如此骨氣,帶他去洛陽之心逾盛,隨手一掌,將隱在店外陰影處的探子震昏,再是一吸,那人手中的劍已經擎在他的手裏,呂布將劍安然地遞給亂塵,笑道:“兄台先是不肯以姓名透露於我,又以粗布層裹寶劍,定是閑雲野鶴之人,而吾呂布一向狂妄,恐我欺了你,特為兄台借來一把尋常之劍,兄台也就將就著用吧。”
亂塵見他心意已絕,頂要擄走自己,一陣苦笑,接過長劍,道:“請呂兄賜招!”
呂布並沒有出手,卻是安靜地坐於亂塵對麵,出手的是他身上瞬間暴發的殺氣。眼見那殺氣已將自己周身空門盡數籠住,亂塵心中一凜,他素知高手決戰,影響戰果的因素錯綜複雜,便像兩軍對壘沙場,士氣、狀態和戰略都起著關鍵性的作用。
眼前的呂布明顯不可與往日交手過的那些人一樣,非但深不可測,根本是無從捉摸,今人不知如何入手。不像徐州時的鬼臉人般,雖然自己武功並不如他,但一開始亂塵便掌握到他的氣息破綻,那完全與他本身的功夫沒有關係,隻是一種直覺,而眼前的呂布除了漫天壓抑的殺氣,便無其他一絲一毫氣息破綻。
亂塵清楚曉得自己正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下,亦正因在這種狀態下,他知道雖與呂布有一戰之力,可是與呂布比拚功力和招式,實是下下之策。
然則呂布的破綻在哪裏呢?
正焦急之中,亂塵又見店中的小二、店主盡被他二人所懾,遂強打起精神,淡然笑道:“若呂兄不反對,我想請其他人先離開。”
呂布啞然笑道:“原來兄台仍是這般看不開,竟執假為真,哈!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呢?如兄台所說的好了。”
整個酒店的夥計和客人,聞言如獲皇恩大赦,隻恨老娘生少兩條腿,轉眼走個一乾二淨,原本甚是擁擠的酒店點已是偌然空蕩敞快,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亂塵心叫厲害,呂布憑“執假為真”一句話,立即在言語機鋒上占得上風,因為亂塵並不明白他這句話,與眼前的情景有何關係?
亂塵喝掉杯中酒,心中想到的卻是貂禪。師姐,你可有想到我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內與有天下第一人至譽的呂布作生死決戰呢?念到此處,他又不想死來,佯意微笑道:“看來呂兄真的並不在意在這裏是萬人通緝的身分呢!”
呂布灑然聳肩道:“相比於身家性命,還不如人生難得一知己對手重要。要怪,隻怪老天注定不公。”
兩人目光交觸,雙方均是神態輕鬆,臉帶歡容,如看在不知情的他人眼內,還以為是故舊重逢,暢談離別後種種使人難以忘懷的樂事。
酒意卻不和時宜的上湧,亂塵不由懷念起老酒的滋味。猶記得坐在常山別院的石階處,他小睡剛醒,貂禪嗔怒的奪去他手上從師父左慈處偷來的老酒,那些過往的情景,仍曆曆如在眼前。
他是否在那一刻陷進貂禪法力無邊的情網去呢?還是她在忘憂潭中小亭,迎著微風深吸一口輕歌曼舞的刹那?又或是身陷桃園地坑時扯著他衣袖不放、緊緊摟著自己的時候?直到此刻他已是記得不很清楚了。
亂塵目光往酒店四下打探,他的靈覺告訴他,這所酒店內的人,已走得一個不剩,而聞風先前趕來的少量兵將則隱在店外黑暗中,喃喃道:“我也算呂兄的知己嗎?我倒沒想過這個問題,隻是隨心之所願,到城內找個地方好好喝一杯,卻是無意中遇到了閣下。這答案呂兄滿意嗎?”
說罷目光投往呂布,隻要對方因他反擊之言露出任何心神的散亂,他的長劍會立即進擊,直至對方授首劍下,始肯罷休。
呂布雙目閃閃生輝的打量亂塵,啞然笑道:“我從沒有遇過像閣下這般大隱於世卻又天才橫溢的對手,你的內功心法競能避過我道心的感應,也使我們今次比試更引人入勝,因為隻要兄台能成功逃走,便可以此法令我無法奈你何。枉我呂布如此抬舉於你,兄台競沒有勇氣和我呂布決一死戰嗎?”
亂塵暗叫厲害,微笑道:“實不相瞞,在下乃是一貪生怕死之人,如有機會尋得空隙,自然會逃脫,這是每個膽小懦弱之人皆會做的把戲,請呂兄明察。”話畢亂塵蓄勢以待,隻要感應到呂布的心神現出波蕩,就立即全力出擊,乘虛而入。
呂布卻是啪啪鼓掌笑道:“鄉野村夫果然是不同凡響。”
亂塵應掌聲遽震一下,終沒法出劍。不過處在上風的呂布亦因不急於與他交手,終究沒能掌握良機。兩人於言語機鋒、氣場拚壓中又鬥個旗鼓相當。
亂塵忽然從容一笑,道:“呂兄,再不走,可就遲了!”
嘈雜的兵甲起伏聲在酒店外的四處響起,自遠而近,大批城中兵士正全速趕至。即使以兩人的武功合力對付,仍沒有可能對付數以萬計的敵人,何況兩人又處於敵對的關頭,但以呂布的身手,在袁紹親兵形成包圍前,要遁逃仍是綽有餘裕。
呂布適才嘲笑亂塵缺乏武人該有的勇氣,正是指此,因為在這樣的形勢下,隻要亂塵擅加利用,確可以暫避呂布的糾纏。
呂布正要乘占著上風的大好形勢下全力出手對付亂塵,縱使暫時在招式上贏不了他,也可以憑絕世功力重創亂塵,帶他遠遁,卻是天不遂人願,兵士圍攻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