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思縝密,怎會不解呂布話中的譏諷之意,欲試探此人是否徒有武夫魯莽,遂大笑引他道:“那就要看閣下的本事了。”呂布亦是大笑有聲:“若是沒有本事從萬人中取敵將首級,奉先安敢孤身前來,閣下未免也小看在下了吧。”
曹操長吸一口氣,緩緩道:“你想怎麼樣?”呂布沉吟一陣,卻突語出奇峰:“閣下可想知道董太師對各位此時的會盟有何說辭麼?”曹操拿不準他是何用意,微一頷首:“願聞其詳。”
呂布朗聲道:“董太師甚是後悔當時未曾斬了爾等一幹人等。”呂布抬頭盯住曹操,肅聲又道:“自董太師匡扶天子以來,重賢任名,諸位想想,董太師可曾虧待過你們?各個皆是加官晉爵,卻食朝廷之食反朝廷之事,是否有些忘恩負義?”
“我呸!”上黨太守張楊本與呂布同為丁原帳下之將,眼見先前丁原甚愛呂布,怎料呂布卻狼子野心提了丁原首級去投奔董卓,走時更帶走了張遼、高順等一幹精兵強將,現在他隻能帶著原先丁原剩餘的一幹人等於上黨、晉陽一帶苦苦支撐,是而對呂布是恨之入髓,破口罵道:“就憑你這種三性家奴也配在此處大放忠義噘詞?無道董賊更是鳩殺年少天子,另立陳留王主政,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也好意思說是匡扶漢室?”聽他一罵,眾人隻覺頓時解氣。
呂布心中也是一陣嗔怒,但思到自己孤身一人隻是來打探這關東聯軍的糧草部署,殺他張揚並不難,但若是此時與他動手便難以力敵這萬人之勇,況且在台下的人群中似乎還不乏武功絕頂的隱世之輩,貿然出手恐會有所不測,環目掃視眾人,漸漸壓下胸中怒氣,淡淡道:“張楊兄現在不是已經受國師之封擢升為上黨太守了麼,緣何還這麼大的火氣?”
“你找死!”張楊已是怒不可遏,抽劍飛身欺向呂布,大聲罵道:“狗賊,吃我一劍!”他劍去得甚急,曹操隻猜呂布武功雖遠甚於他,但也要為這早在暗中準備好的必殺一擊逼下旗端,是時再群起而攻之,料他呂布再是無雙神勇也是插翅難飛。
可呂布似是不曾張楊襲來的劍一般,還是如冠絕雲頂般立於帥旗之端,放聲笑道:“張楊兄如今已是尊為太守之人,卻還是這般魯莽,可惜,可惜……”說到此時,張楊的劍尖已距他喉嚨不過三尺之遙。
眾人隻道呂布暗中自有殺招,不免為張楊捏了一把汗,張楊見呂布不避不讓也甚是焦急,但轉念一想丁原對自己有識人大恩,自己的武功雖是遠不敵呂布,但若近得呂布周身,縱是與他拚得兩敗俱傷也算是為丁原報了大仇,當下心一橫,放開周身所有空門,將全身功力集於劍尖,隻想與呂布拚得你死我活!
二尺!
七寸!
呂布仍未出手!
張楊索性將眼緊閉,他不願見到自己被呂布撕裂身軀的下場。
呂布仍是在笑:“張兄何必如此衝動呢?”眾人隻道他武功甚高,但於此性命攸關之際還能這樣談笑風聲,未免也有些托大了,城下皆是一片喈歎,隻道一代無雙神將要血濺當場。
那劍,終於刺破了呂布的喉嚨!
呂布還是在高聲大笑,一如出場時霸氣駭然的笑。張楊聽到城下的喈歎頓時間隻成了高聲驚呼,猜是自己得手了,可他卻絲毫沒有感受到劍身刺破肌肉時的阻礙感,索性睜眼一看,哪裏還有呂布的身影,他所刺得不過是一個幾可亂真的幻影!
趙雲心頭一怔,這招分明是天書中的仙術,數年前隻見他師伯普淨與左慈比試中使過,隻因此術要凝氣成形太於難學,他自己也尚不會使,又因《遁甲天書》隱諱天機非方外之人概不外傳,而這自稱呂布之人不但能使得如此逼真瞞過這數萬人的眼目,還能在凝氣之中以內功長笑,其中功力就算不是他大師兄,也與他師伯普淨有著莫大的關聯!
“呂布!你這狗賊,給我滾出來!”張楊已是被呂布激怒得喪失了理智,哪裏還顧得上甚麼禮儀,執劍嘶聲大吼。
“既然你執意要動手,我且成全你!”呂布突然停住笑聲,眾人隻覺兩耳一靜,但暗中已道張楊性命不保。而張楊也已經感到一股漫天的殺氣將自己蒙住,任自己怎麼掙紮也掙脫不開。忽然感到身前一道尖銳氣勁,直撲自己麵門,而自己盡被殺氣說壓、已是躲無可躲。
眼見張楊即將喪命當場,趙雲不曾想到當年的大師兄真是他們口中不忠不義之人,從人群中飛身而起,手中長槍幻出漫天槍影,直往城門無人之處攻去!
隱在暗中的呂布正一意要取張楊性命,雖是留意了場中若有若無的高手氣息,但也沒有料到有人能識破他的真身,又見來人攻勢甚猛,武藝雖不及己,但也於此人世間屈指可數,瞬間收回攻出的指氣,右手護於胸前,遙對趙雲攻勢。
張楊雖是被趙雲所救,但呂布尚未收得完全的殘存指氣破去護身盔甲,氣血翻湧,喉頭一甜,頓時就失去了知覺,從半空中直直跌落,幸得他帳下穆順眼快,拚力撥開觀望的眾人才堪堪將他接住。
呂布看趙雲槍勢如滴水不露,絲毫尋不到半點空隙,而槍勢之中又不乏沉穩深厚的內力,頓時生英雄惜英雄之情,遂收住全身心神,一心隻看他招式,但細看之後,他卻覺來人槍法雖然是為進攻之舉,但更多的是似與人切磋比試招法一般,而這招法又甚是熟悉,陡然之間,他想起當年那個在常山上生死之交的師弟趙雲,同門之情令他洶湧的殺氣也漸漸稀釋了去。
但十年漫長光陰,這世間的許多事皆是物事人非,呂布又怎能確定他趙雲?而此時他若是為趙雲所敗,必將葬身於此,想到這裏,呂布心念一橫,隻道不傷趙雲便是了,而且當年趙雲送自己走時也說過要和自己再比試一場,便運起全身功力全身相抗。
趙雲出的槍法正是試探呂布是否為他師兄,方才他已明顯地感覺到呂布的殺氣消淡了些,但隨即又是徒然暴漲,他心中已明曉呂布的心思,就為當年之約,貫注全力,槍法一改偏鋒,招招已是殺勢。
他二人正要接招之時,忽聽背後有人狂吼——
“子龍,俺老張且來助你!”呂布又是一驚,他已從這吼音中聽出此人功力怕是不輸趙雲,隻道關東聯軍中還有這等人物,心念一閃,露出一小處極微的破綻,縱是如此微小也被趙雲盡數看在眼中,持槍跟進。
關羽見張飛已經欺身而上,本來也想上去挑戰這天下第一武神,但又觀趙雲已尋得空隙,自己若是再出手怕是被旁人恥笑以多欺少,索性怏怏地待著呂布被趙雲、張飛二人製服。
呂布眼見趙雲長槍已攻至自己右手腋下,而自己的神鬼方天戟尚橫在胸前,即將敗亡的感覺令他生出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失落感,但他又不想就此放棄,索性左掌平出直麵長槍,寧可自己死於師弟之手,也不願做袁紹這班垃圾的冤死鬼。
可令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趙雲的槍式還未與他的掌式相接,便已似被掌上的功力彈偏一樣,槍尖的氣勁也直刺呂布身後的張飛右胸,如此一來,呂布定然能逃得張飛背後的殺手,而趙雲又已經裝成被他重創的樣子飛出好遠,其時已讓出一條逃生之路,呂布心頭一熱,正要以眼神向趙雲表達謝意,但見趙雲眼神之中一改方才相認時的歡喜,滿目皆是不解和哀愁,呂布已知他對自己所為心寸芥蒂,但此時又不好詳細解釋,隱去身形疾退之中且大笑道:“奉先且告辭了,諸位汜水關後會有期!”
初冬落葉紛飛,正是美麗之傷感,夕陽西斜,日落在暮。就在這個初冬的黃昏之中,亂塵低著頭踏著滿地的落寞黃葉,緩緩在陳留城內的窄巷小肆中行著。
一陣略顯悲涼的寒風吹來,街角的大樹輕搖,飛舞下落的黃葉中卻赫然有一片血紅的樹葉在亂塵眼前緩緩墜落。亂塵伸出右手來接住那片葉子,喃喃道:“七年了,轉眼已是七年的光陰了……”想了想,他傻傻地笑了笑,右手上攤著的那片落葉複又被風吹散到那片滿眼的枯黃裏。
“這位兄台滿麵風塵,何不坐下與某共飲一杯?”一間小酒店中正左坐堂口的白衫人突然發話。
亂塵此時心中滿是憂愁,見有人喊他喝酒,也不顧自己認不認得那人,微微笑道:“多謝兄台好意,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亂塵抬眼望去,眼中的那陌生人年約三十一二,雖是坐在一間破舊的酒肆中,卻渾不在意,一身白衣仍是一塵不染,仿若勝雪。“吾從氣血中觀出兄台並非凡品,身懷精妙武功,可既然是練武之人卻恁得將寶劍用這等粗布遮掩,實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