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生苓點頭稱是,又問了些疑惑不明之處及幾個醫學難題。鬱悲坤無所不曉,款款而答,引經據典,說到即解。杜生苓大感詫異,以為醫神下凡,跪下來要拜鬱悲坤為師。鬱悲坤扶起他來道:“好孩子,我看著你求真好學、刻苦努力模樣兒,倒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真正不錯。你若是願意,也不必師徒了,我直接收你做螟蛉,日後咱父子倆一道上高山,下大澤,親嚐百草,搜羅萬物,共編出一部大本草來,以造福人世,如何?”杜生苓當即說好,磕頭拜父。鬱悲坤大笑,連叫“好孩兒”,眼中掉出了淚。
以後幾日裏,晝則杜生苓去尋石采藥,鬱悲坤留著一邊養傷,一邊翻檢本草稿件;夜則二人圍火而坐,切磋探討。父子無間,言談歡洽,融融樂樂的。
鬱悲坤心情愉暢,又有杜生苓在旁照料,身子恢複甚快,幾日下來,已好了大半。
七日過後,幹糧吃盡了,杜生苓因對鬱悲坤道:“義父,幹糧沒了,我去山下買些來。”鬱悲坤道:“用不著,義父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沒了幹糧,義父可以打些獵物來,也省得你趕來趕去。”說畢,飛身入林。
個把時辰後,鬱悲坤一手提一頭野豬,一手提兩隻斑鳩,飛了回來。杜生苓又驚又喜,道:“義父,你……你好武功!”鬱悲坤淡淡笑道:“武功多用於傷人,沒有也罷;你若要學氣功,義父日後倒可以教你。來,咱們烤野味吃吧!”
烤熟了野味,吃著時,鬱悲坤笑問:“其味如何?”杜生苓道:“很好,隻我吃慣了幹糧素食,略嫌油膩。”鬱悲坤道:“醫之道,貴在防患未然,治於未病。俗言‘病從口入’,食是一大關鍵,防病全在這食上。雖說吃當以清淡為主,辛辣油膩不利養生,但你長吃幹糧麵食,也是不好的,需食肉稍加調劑方可。”杜生苓點點頭道:“食即藥,飲食貴在均衡,這個孩兒也懂得。隻是有時苦於囊澀,有時礙於活忙,沒法子去講究,惟空想罷了!”
鬱悲坤道:“你說的這空想,倒不失為一好的療法。沒有葷吃,或得了病,想著自己有肉在嚼,有藥在服,那對身子也有裨益。”杜生苓驚疑地道:“空想也管用?”鬱悲坤道:“醫者,意也!作臆想,雖不能如真食肉、真吃藥管用,但多少有些好處。”杜生苓點點頭。
兩日後,二人一道去采藥。至午間,因都有些餓了,鬱悲坤便又趕出去打野味,留杜生苓在道旁歇著。
半日後,鬱悲坤回來。他一到,發現杜生苓無聲無息倒在了地上,身邊那藥筐子也翻倒著。鬱悲坤心頭一凜,忙上去探視。這不探還好,一探之下,他一顆心卻似被戳了一刀。原來這杜生苓倒在地上,眼皮不眨,心跳已止,竟是死了。
鬱悲坤如遭雷劈,一時愣愣的,瞧著杜生苓屍體,作聲不得,隻是搖頭。半晌後,方回了神,仰麵向天,撕心裂肺地暴叫出一聲,接著又連呼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他發狂了一般,喝天罵地不足,又運起氣功,亂打亂撞,一時山中土崩石裂,樹倒禽飛,霧氣氤氳,枯葉漫天。直到精疲力盡了,他才止下來,原地立住。心思一澄後,又猛想起什麼,忙走向杜生苓屍體,上去驗看,要查出死因來。
鬱悲坤撕開杜生苓上身衣服,看那杜生苓胸膛上有斜斜的一道烏青。再摸身子,發現他五髒受損,胸骨卻完好;用力壓時,又探知他胸腔內尚留有一股微弱的神勁。
鬱悲坤心道:“既有神勁在,此為神功所傷無疑。李則正已死,當今之世,能發神功的,惟方宗一一人了。不錯,必是這臭小子。”但又疑惑:“話雖如此,他與苓兒又不相識,幹嗎下殺手呢?”隨即想:“是了,必是臭小子找到這裏,見了苓兒,便相問訊,要探知我的下落。苓兒要麼不肯說,要麼透露了他是我義子之事,結果惹惱了那臭小子。嗯,必是這般!”
鬱悲坤自以為弄明白了,恨恨道:“方宗一,我鬱悲坤與你不共戴天,殺子之仇,我非報不可!”說畢,大聲呼道:“方宗一,你這臭小子,有種的,你給我滾出來。”連呼幾遍,並不見回應,隻得作罷。忽念及杜生苓的十多卷本草稿子,心想:“此是緊要之物,倒不能弄丟了。”去藥筐裏找時,卻不見了那稿,附近地上也是沒有,暗道:“是臭小子拿去了?他要這稿子作甚?且不管這個,殺了他,為我苓兒報仇是正事!”
鬱悲坤忖定,就地挖了個坑,接著又在杜生苓屍側坐下,定定地看住他,半日後,方歎息著將杜生苓屍體連同筐中藥草一起葬下。
葬畢,鬱悲坤看著黃土新壟,一股憤懣怨毒之氣不可抑製,轉過了身,死捏雙拳道:“好人無好報,在這世上是斷不能做好人的,隻有做得比誰都更狠更惡更毒。”說畢,大步邁出,去找方宗一報仇了。
山裏山外,白天黑夜,他幾乎足不少歇地搜找。兩晝夜下來,並未找著。到了第三日午後,他趕至山麓,正道旁一棵樹上歇腳,下麵車聲隆隆,駛來了一隊馬車。
鬱悲坤稍留了心,待八九輛馬車駛過後,卻聽後麵嗖嗖聲響,是有人踏步樹梢,在跟蹤車隊。鬱悲坤聞聲,立知此人是大高手,抬眼看去,見正是方宗一,他緊盯馬車,踏樹而走,一本正經的。
見是仇人,鬱悲坤心頭登一震,暗暗吸氣運勁,待方宗一逼近時,狠地推出雙掌,發了“宗派氣功”,朝他襲出。方宗一身在半空,見一股強勁的氣體從身側突襲而來,吃了一驚,右掌慌忙反拍,使了“宙環神功”。兩股力道相撞,方宗一因蓄勢不足,被擊得在空中打旋了。旋了幾轉後,方將氣功勢道消去。他落於一椏枝,尚未立穩,鬱悲坤氣功又擊了來,忙腳一踢樹,借力飄開,落足地麵。鬱悲坤擊斷了椏枝,也落下身來。兩人相對而立。
就這一耽誤,那些馬車已駛遠了。
方宗一聽著漸微的車聲,見鬱悲坤又要發功,忙喝道:“且住!賊毒霸,今日我還有事,不跟你鬥,要拚命,改來日吧!”
他辭了露痕後,料鬱悲坤未死,因一邊在附近一帶找,一邊忖著如何打敗鬱悲坤。走這條道時,見有一隊馬車駛來,並聽出車中有微弱的掙動聲及女子鼻音之嘶呻。他聽了,覺得有些兒不對勁。想直接發神功,擊破這些車,怕不知底細,魯莽出手,到時壞了事;想由它去,仍走自己的,又實放心不下車裏的女子,決意要探出個究竟。因一時想不出主意,便跟在了馬車後麵。他輕功絕高,盯住馬車,並不費力。卻不想,到了這一段,鬱悲坤會突襲出來。
鬱悲坤滿腔怒恨,眼中似要噴出血來,道:“想要改日,做夢去吧,你殺了我苓兒,我與你不共戴天,今日就算拚出老命,我也非殺了你不可。”說畢,發宗派氣功擊出。
方宗一閃身避過,道:“什麼我殺了苓兒?苓兒是誰?你不要胡說!”鬱悲坤厲聲道:“三日前,你用神功震死了我義子杜生苓,你還想抵賴嗎?”方宗一一凜道:“誰……誰?杜生苓?你說的是那個會治病的?”鬱悲坤道:“不錯,這下你是承認了吧!看招!”又是推出雙掌猛攻。
方宗一一邊接招,一邊道:“你是說,生苓哥哥他死了?”鬱悲坤惡狠狠地道:“就是你這卑鄙小賊殺死的,這會兒你還想裝蒜嗎?”方宗一心頭一震,滿是疑惑地道:“我……我,那生苓哥哥也曾救過我的,我怎麼會去殺他?”鬱悲坤道:“廢話少說,看我割了你腦袋去祭他。”氣功越發越猛。
兩人以狠對狠,不知不覺已拆了數百招。
鬱悲坤武功本與方宗一半斤八兩,但他一則身體恢複得不及方宗一好,二來因義子之死哀而傷身,是以鬥了半日後,顯得後勁不足,漸落了下風。一次,兩人神功、氣功硬拚,鬱悲坤被震得連退數步,背撞在了一樹幹上,呼吸都有些沉濁了。
方宗一本可乘勝攻上去,但他此時更惦記著剛才那馬車隊,心想報仇之事遲早無妨,車中那些女子的嘶呻卻須盡快弄個明白,不然耽誤了事。且又想毒霸氣功高超,真要殺他絕非易事,他至不濟時,也有法子脫身。這麼想時,便撇了鬱悲坤,發步趕出,去追馬車隊了。
鬱悲坤叫聲:“臭小子,你休想跑!”吐納幾口氣後,也是追出。但就這一眨眼功夫,前道上的方宗一已成模糊的一個點了。
因車隊去了將近有半日,方宗一走得雖快,一時終趕不上,而沿道去追,遇上岔路,不免走錯道,工夫上有所耽誤。因此,他雖連夜疾奔,足不少歇,卻在三日後才再次望見車隊,而此時車隊已渡過黃河,將至京師了。
對於京師,方宗一倒也來過兩次,一次是因聖上召見,另一次則純是因為好奇貪玩,是以他並不陌生。
他追上車隊,本要直接上去掀開一車蓋來看看,但隨即想:“這車駛往京師,倒不簡單,都追到這裏了,且再忍忍,看它究竟去何處?怎麼一回事?”因不出手,仍跟在後頭。
車隊駛入京師,並大模大樣開入了皇宮。方宗一瞧著,深覺奇怪,也跟入了宮去,但飛簷走壁,舉動轉小心了。
車隊直駛到一宮殿門前方停住。方宗一跟至此,立聞到一股藥氣,抬眼看那殿時,見前麵殿額上有“景陽宮”三個字,殿中烏煙嫋嫋。再看那車隊,見各車車夫先跳了下來,接著除最前麵的那輛外,每輛車上又各下來了兩名灰衣武士,而最前麵的那輛雖也下來了兩人,但其中一人卻是個身著白衣的中年漢,方宗一看他背影,覺得有些兒熟,及至他轉過身時,便認出他是西門列。
這西門列即是出賣李則正之人,方宗一對之實恨入骨髓,見了他,登時滿心仇恨、火冒千丈,咬咬牙,要跳出去,發神功一擊將他粉骨碎身。就在足欲蹬時,忽閃念道:“這奸賊怎會來宮裏?是中究竟藏了什麼機密?”有心要弄個明白,因耐住了氣,仍作觀察。
卻見侍衛通報後,不多時,殿中步出了十幾名道人,其中當先二道年事較高,一著藏青道袍,一著深紅道袍,皆額高麵紫,舉足穩重,顯是武學精深、卓有修為的高人。他們身後的那些道士,身著灰色道袍,年紀較輕,似是弟子輩。
這些個道士一出來,西門列忙堆笑著,迎上去行禮。那青袍道人道:“西門兄,咱們還客氣什麼,事情可辦妥了?”西門列道:“托真人洪福,百名少女已取到,就在車中,真人請過目。”說著,命武士將少女搬下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