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堡前。

凱西奧及樂師數人上。

凱 師傅們,在這兒演奏吧,我會酬勞的:奏一支短曲;道一聲“將軍,早安!”

(舊時西俗,婚後次日,新夫婦窗前奏晨曲誌喜,或如奧瑟羅一類要人蒞臨後次晨,同樣至窗前奏曲致賀。)

〔奏曲。

小醜上。

小醜 怎麼,師傅們,你們是從那不勒斯買來的樂器嗎,怎這樣盡是用鼻孔發音?

樂師 怎麼,大爺,怎麼說?

小醜 請教這些是叫管樂器嗎?

樂師 正是呀,大爺,正是。

小醜 難怪製造了一個活柄。

樂師 怎麼製造了一個話柄,大爺?

小醜 哎,老兄,我知道許多管樂器都是這樣。可是,師傅們,把賞錢拿去吧;將軍非常喜歡你們的音樂,他要你們無論如何別再鬧下去了。

樂師 好吧,大爺,我們就停奏。

(那不勒斯舊時與流行梅毒有聯係,但也有學者不能肯定小醜此處所說,含有此意。活柄,原文是tail,在伊麗莎白時代,亦作陽物解。話柄,原文是tale,與tail諧音。)

小醜 要是你們能奏聽不見的音樂,那就盡管奏下去。人家說,將軍就是不怎樣愛聽音樂。

樂師 不出聲的音樂我們可不會奏,大爺。

小醜 那就把你們的笛子、管子都收拾進袋子,我要走了。走吧,化一陣風,消失個無影無蹤。〔樂師下。

凱 你可聽見,我的誠實朋友?

小醜 我聽不見你的誠實朋友?我隻聽見你。

凱 別瞎扯了。收了這塊小小的金幣。要是侍候將軍夫人的那位大姐起來了,請你告訴她有一個凱西奧求見她說句話。你能幫忙嗎?

小醜 她起來了,先生。倘若她會出來,小的自當適時通知她。

凱 勞駕了,我的好朋友。

〔小醜下。

亞果上。

來得巧,亞果。

亞 那麼你一直沒有睡覺嗎?

凱 當然沒有。我們倆分手以前天已經亮了。亞果,我不揣冒昧,已經捎話給嫂子了。我想求她疏通善良的玳絲德摩娜準許我見她一麵。

亞 我就去叫她來找你;我還要想法把摩爾人拉過一邊,好讓你們談起事來不會有什麼不便。

凱 我衷心感謝你。〔亞果下。

我們佛羅倫薩人也未見有誰這樣好;這樣誠實呢。

愛米麗亞上。

愛 早啊,好副將!你不幸惹出了亂子,我為你抱憾;一切可必然會好的。將軍和他的夫人正談到這件事,夫人還竭力替你說話呢。將軍說,被你刺傷的那位在塞浦路斯太有名,太有人緣,出於審慎的考慮,他隻能撤你職。可是他聲明他愛你,不需要別人說情,一有機會,看萬事妥貼,憑他對你的好感,就會重新提攜你。

凱 可是我求你,如果你認為方便,也可以辦到,幫個忙,讓我有機會和玳絲德摩娜單獨談幾句。

愛 那就請你進來吧,我可以帶你到一個合適的地方讓你們隨意談心。

凱 這就太感激了。〔齊下。

第二場 堡中一室。

奧瑟羅、亞果及眾紳士上。

奧 亞果,你把這些信去交給駕駛員讓他送回國為我向政府述職。我要去視察工事,你回頭就去那裏找我。

亞 是,將軍,遵命。

奧 先生們,我們去看看設防情況吧?

眾紳士 自當奉陪。

第三場 堡園。

玳絲德摩娜、凱西奧及愛米麗亞上。

玳 你放心得了,好凱西奧,我一定竭盡全力來替你跟將軍說話。

愛 好夫人,千萬幫他忙。我的丈夫也為他難受呢,好像是自己出了事。

玳 噢,那是個誠實人。別擔心,凱西奧,我一定叫我的丈夫和你兩個人恢複友好。

凱 功德無量的夫人,無論邁開爾·凱西奧將來怎麼樣,他一定永遠做你忠心的仆人。

玳 我知道;謝謝你。你確是愛我的丈夫;你也認識他長久了;你盡管放心,他無非在顧全大局的場合不得不跟你疏遠些。

凱 是的,可是,夫人大局也可能不得不顧全到很久,或者有什麼雞毛蒜皮添麻煩,或者出什麼新是非,又來阻撓,隻怕人不在身邊,位置給頂替了,將軍會忘了我對他的敬愛和效力。

玳 別擔心這一點。當著愛米麗亞麵,我保證你官複原職。你盡管放心,如果我發誓替朋友幫忙,我一定幫忙到底。我丈夫休想安寧;我不讓他睡覺,講得他忍受不了;叫他上床是聽課,吃飯是受訓;不管他做什麼事,我都要插進去替凱西奧說情。所以,凱西奧,高興吧,你的辯護士寧願自己活不成,也不願放棄你的正當要求。

奧瑟羅與亞果上。

愛 夫人,將軍來了。

凱 夫人,我得告辭了。

玳 啊,別走,聽我說話吧。

凱 夫人,再說吧。我現在很不自在,

留下來隻有壞事。

玳 也罷,聽便。〔凱西奧下。

亞 嘿,我可看不慣。

奧 你說什麼?

亞 沒什麼,將軍;也許——我也說不清。

奧 剛跟我愛妻分手的不是凱西奧嗎?

亞 凱西奧,將軍?一定不會吧,我不信他一見你來到,就那樣賊頭賊腦,趕快溜之大吉。

奧 我相信是他。

玳 你來了,夫君。剛才正有人要我為他說情,他把你得罪了,苦惱得六神無主。

奧 你是說誰?

玳 啊,你的副將凱西奧呀。好夫君,你如肯看我點情麵,聽我點話,那就開恩,跟他重新和好吧;倘若他不是真心誠意愛戴你,這次犯錯誤是無意,並非存心,那我是有眼不識誠實人臉了。我請你喚他回來吧。

奧 他剛剛走嗎?

玳 是呀,不錯;簡直像無地自容,人走了,還留下一份悲痛的心情叫我也難受。好親人,喚他回來吧。

奧 目前不行,親愛的,以後再說。

玳 能快嗎?

奧 為了你,能快就快。

玳 今晚上吃飯就說定?

奧 今晚不行。

玳 明天吃午飯時候吧?

奧 我明天不在家吃午飯,要去城堡會見將領。

玳 那麼明天晚上吧,星期一早上吧,星期二中午吧,晚上吧,星期三早上吧?我請你定一個時間,可是不能超過三天。千真萬確,他悔罪了。他的過錯按理說也不算什麼,用不著處分,除非說戰時的軍紀,為了作出榜樣,必須把最好人挑出來嚴懲。什麼時候召回他?告訴我,奧瑟羅。我倒是捫心自問:你對我有什麼要求,我會拒絕或者為難呢?怎麼?邁開爾·凱西奧,當初陪你來向我求婚,許多次我說到你什麼不討人喜歡的地方,他總是幫你說話——現在就那麼難叫他回來嗎?相信我,我還有辦法——

奧 別說了。他什麼時候要來就來!我什麼都依你。

玳 這不是求你賜恩呀。這就像平常我請你戴上手套,吃什麼滋養的菜肴,把衣服穿暖和,或者求你做一件對你自己有益的事情。哼,我要是真想試試你對我的情愛而現在求你做一件什麼事,那就得有點分量,才叫你不好答應呢。

奧 我什麼都依你!作為還報,我現在求你答應我,別跟我多說了,暫時離開我一會兒。

玳 我會拒絕嗎?不。再見,夫君。

奧 再見,我的玳絲德。我就來看你。

玳 愛米麗亞,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隨你怎樣,我總是什麼都順從你的。

〔玳絲德摩娜與愛米麗亞下。

奧 真好的冤家啊!我該受天誅地滅,要是我不愛你!我不再愛你的一天,世界又該是混沌了。

亞 尊貴的將軍——奧 你說什麼,亞果?

亞 將軍當初向夫人求婚的時候,邁開爾·凱西奧知道你們的戀愛嗎?

奧 他知道,從頭到尾。你問它幹嗎?

亞 我隻是忽然想到了,就隨便問一聲,別無他意。

奧 你怎麼想到了,亞果?

亞 我原先以為他從前不認識夫人呢。

奧 認識呀,還常在我們中間奔走哪。

亞 真的嗎?

奧 真的嗎?是呀,真的!你看出什麼了?他不誠實嗎?

(分短行,據新亞屯版、新劍橋版所采取的“第一對開本”辦法。)

亞 誠實,將軍?

奧 誠實?是的,誠實呀。

亞 將軍,我看真是的。

奧 你怎樣想?

亞 怎樣想,將軍?

奧 怎樣想,將軍?天,他盡做應聲蟲,好像他的想法裏有點什麼鬼不好說出口。你說話是有意思的。剛才凱西奧走開,我聽見你說你可看不慣。你是看不慣什麼呀?聽我告訴你他在我求愛過程裏還一直做過我心腹,你又嚷“真的嗎?”而且讓我看見你皺一皺眉毛,仿佛你在自己的頭腦裏鎖起了什麼難堪的想法。你要是真愛我,亮出你的心思吧。

亞 將軍知道我是愛你的。

奧 我相信;因為我知道你是忠誠老實的,有話不掂斤簸兩不輕易出口,你現在吞吞吐吐更叫我擔心;一個虛情假意的小人倒慣會耍這種花招的;有一個正派人場合,這些卻就是情不自禁、從心裏流露出來的隱衷。

亞 邁開爾·凱西奧呢,我敢發誓我以為他是誠實的。

奧 我也這樣想。

亞 人應該表裏如一,做不到這樣,就根本別裝什麼人!

奧 當然,凡是人,就應該表裏如一。

亞 所以我以為凱西奧是一個誠實人。

奧 不,你還沒有說。請你老實對我講,就像你自己在心裏琢磨,有什麼最壞的想法就用最壞的字眼。

亞 好主帥,請原諒。我有應盡的責任,自當受約束,卻也有連奴隸都不受約束的餘地。敞開思想嗎?要是我想得荒唐而且無稽,就像宮殿裏有時候也不免飛進些髒東西呢?誰的胸懷純潔到決不會讓一些齷齪的狐疑和完全光明磊落的正當思考並起並坐呢?

奧 亞果,隻要你總顧到他受了委屈,讓他的耳朵和你的想法無緣,你就是陷害你的朋友了。

亞 對不住,也許我隻是胡猜(我可以坦白說,我有個毛病,總愛從壞處看問題,我的疑心病常無中生有挑差錯)請不要把人家還模模糊糊的瞎猜測放在心上,相信自己的明智,不要據人家無把握、零碎的觀感,平空給自己製造了無端的煩惱。為你的安靜、你的利益著想,也顧全我的人格、誠信、明智,我不講怎麼想吧。

奧 你這是什麼意思?

亞 好主帥,男人也罷,女人也罷,名譽是靈魂的最關痛癢的寶貝。誰偷了我錢包是偷了草芥,不足道,我的變他的,千萬人手裏使用過錢,可是誰要是剝奪了我的名譽,卻使我失竊,使人家也一無所得,我可真一無所有了。

奧 天在上,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心思!

亞 不可能,即使我的心是在你手裏,何況我的心現在還歸我保管哩。

奧 哈!

亞 噢,主帥,要當心嫉妒啊!這是綠眼睛妖魔,吞下人以前先要玩弄他一番。戴定綠頭巾的倒還好,安命了,不再愛給他出醜的。可是,噢,有種人才不好過日子呢,又疼又疑心,不放心還是拚命愛!

奧 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