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樓道盡頭,一層層地上樓,一層層地下樓。
開會回來的醫生們被一擁而簇地病人團團圍住,這裏的人,每天都有一次‘申訴’,但實際是治療的機會。
精神病人們可以通過為自己的申訴證明他們的精神確有了好轉,或已經恢複正常,從而獲得離開精神病院,被家人接回家的機會,醫生也可以借此探聽到病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展開更有效地疏導治療。
這就是一個病人騙醫生,醫生騙病人的循環套子,來自彼此的信任,都建立在**的謊言上。很難說,誰比誰更瘋?
唯獨十八層和三層。
十八層有很多‘果蔬’,常見的有蘑菇,茄子,香蕉和榴蓮,十七層還有幾棵不同顏色的鬆樹,他們有的人外出時舉著枕頭,或叼著一件衣服。還有一些趴在地上,仰著頭垂涎我的屁股,而我恰好剛剛解過大手。
這些人不需要申訴證明,他們並不渴望自己能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他們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每一天都住在不同的地方,每一天見過的人都是陌生人,每一天都是不安全的,每晚的被窩都是冰冷的。
同三層一樣特殊,纏著醫生的隻有可憐的幾個人,樓道裏冷清的像屠殺後的萬人空巷,白大褂的尾巴來來回回飄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
我跟在他身後,一直到他走進辦公室,他關門的時候,我很想啐他一口唾沫。
醫生回來了,他後麵沒有跟著女人,我沒有見到叫做汀娜的護士,醫生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下到一樓,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醬油香,和醬油炒飯一樣親切的味道,幾個聞味兒的精神病人沒了德行,索羅著自己的幾根鹹手指。
第一批打飯的醫生護士們已經開飯了,正對樓梯口處有一扇幹淨透明的感應玻璃門,出去就是一條蜿蜒的石子小路,路中央的鵝卵石團成不同形狀圓,有個吃手的女人告訴我,那些是盛開的花,圍繞著專門供病人放風的小公園。
公園裏有十幾條躺椅,每隔三米處站一名護士,每隔兩名拿一隻白色手提醫藥箱,公園的盡頭就是‘韋伯精神病院’唯一的大門,紅色的名牌下安裝著層層電網。
這裏的配置不像精神病院,像監牢。
我隻身一人,很難逃出去。
黑瘦男護士一雙皺巴巴的手正托一個銀色的鐵質餐盤朝這邊的樓梯走過來,我胸一挺變成一個壯士,而他還沒做好準備,紊亂的步伐突然拐了個彎兒!他用他的半個黑眼珠瞥到了我,緊張地菜湯撒了一地,黑乎乎的醬油沿著瓷磚的縫隙遊弋。
“操!”
我第一次沒有緣由地爆了粗口。我想到一個人,文傑。
我轉身一腳垮上三級台階!
‘嘎嘣——’
大腿根的經絡尖銳地繞了一圈,吮吸手指的病人轉過頭齊看著我的大腿吞咽口水,親切的醬油香這一刻使他們變得無比猥瑣,下體撕扯的疼痛``````人生的無常,就在於它也許不需要給你更多思索的空間。
我在三層第二處樓梯口成功堵截了他,中途路過一部電梯。
他的口罩下移,露出了半個塌鼻梁,手上的餐盤一路跑,一路顛,一路菜湯潑到米飯上晶亮的發光,滴到台階上,混合著半個腳印連成一條路線圖,樓下拿拖把老女人對他正豎中指,站在樓層公用男廁前。
“文傑!”
我對一個人的厭惡從沒達到過嘔吐的程度,不過他讓我找到了初始的感覺。
“有事找醫生。”
“想走?!”
他扶正口罩就要繞過我。
“文傑!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圈,我居然在精神病院找到你!我真他媽該感謝精神病院!”
一口唾沫終於啐到該啐的人臉上,我拇指發狠地抹了把嘴角的沫子,順便給了他挨千刀下麵一腳。
文傑連人帶飯一起滾下樓,餐盤‘哐當當’幾聲摔到牆上,米飯扣了他一臉。
人暈了。
沒出血。
還能喘氣。
``````然後我看到汀娜,終於連名字帶姓地看到她。她也穿著護士服,不過已經不是她喜歡晚上穿的那一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