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1 / 3)

從表現到述說

讀起倫的詩就我的粗淺印象而言,起倫的詩,有如秋高氣爽之時放飛的風箏;那是立足於堅實的平原之上,一根長長的牟固的細線扯在手中,風箏高高地鼓翼於純淨的藍天帶著高昂的沉重的氣流;可那風箏不是一抖一抖地飛翔的蝴蝶,不是點水的蜻蜓,甚至不是飛天蜈蚣和候鳥,而是一蒼鷹無法從空中撕下來的“閃電”,那是“一柄吐著沉靜光芒的刀子,分解寒冷的空氣”,而群山在視野之下湧動的鷹;執著於特有的高度,擊碎懦弱與瑣碎,用“整整一生來完成輝煌的一瞬”的鷹。

好詩,便如同放飛的風箏一樣,需要有腳踏實地的生活實感,但更重要的是要能飛得起來,帶著神往的飄逸,詩意便搖動於線軸與空中的風箏之間;自然,也需警惕過度的虛妄有如斷線的風箏,失去控製便會“折戟沉沙”。

從詩的題目著眼,詩人似乎善於從具象著墨,從《斧子》、《簫》、《平原》、《燈塔》、《幹柴》、《河》、《雨》、《鏡》、《琴》、《鷹》、《山》、《雪》;到《聽雨》、《鳥叫》、《蜜蜂飛舞》、《聽秋》、《還鄉》;看得出詩人對意象的情有獨鍾。但這些詩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詠物詩”;也不完全是單純、鮮明,帶著琺璁質光輝的瓷器般的“意象詩”,僅僅是感性與理性相融的複合體;而是具有象征意味有更為豐富內涵,又具有抒情性的起倫式的詩;即富於現代性,又有傳統的抒情性是融傳統與現代詩的特質於一體的新詩。難怪作者自己將長詩之外的篇什定名為“抒情或不抒情的短詩”了。

如果說,詩人筆下的簫、琴、故土、釀酒的農婦,更具有中國式的東方文化、鄉土文化特色,其“每個簫孔都是故鄉一眼水井”,“流浪已久的歌謠你如此簡單的深刻I讓我不能輕鬆地說出愛這個單詞”,其中深摯的情感蘊含著傳統意味,可在傳統的“琴”這一“日益空靈的女子”的意象中,卻生發出了重感覺與情緒的文字一一“淚,在琴聲中結冰”,“雨打在憂慮的芭蕉上”,“時間無奈的弦上落滿苦澀的燈光”;這樣芭蕉也感到憂慮,燈光也具有味覺的苦澀,琴聲也會結冰的描述,是寫物,但同時也在寫人,可謂物我一體,物有了人的靈魂,人亦有了物的姿態,已是濃重的具有象征性的現代詩的特質了。

實際上,一首詩的題目便在某種程度上進入了不同的審美方式,也顯露了不同的詩歌觀念。《聽雨》、《鳥叫》注重了聽覺;《蜜蜂飛舞》注重了視覺的動感;《大風前的樹》注重了對生存狀態的揭示;《我無法說出春天的秘密》則更注重了心靈與知性的探尋。和單純的以意象為題的詩作相比較,或許這些注重某個向度的揭示的作品更易於接近詩,也更易於表現出意味來。說“美是有意味的形式”,這被諸多的美學家認同的觀念在詩中呈現出來,在總體上把握詩的“意味”是重要的。是的,如果不注重“聽”,怎麼會感覺雨聲能穿透頭顱,“將靈魂無限溫存地焊接”呢?不注重視覺的看,怎麼能認知“蜜蜂飛舞,恢複目光在風中的彈性”,“蜜蜂飛舞,切骨的懷念把血灑上今年的高枝”呢?如果不用心靈與知性去感知“大風前的樹”,又怎能寫出“樹唯一的意義是站立在它該站立的地方,不挪動一步”,“在兩次大風之間,樹是那麼沉著”呢?自然,詩的生成不僅僅是“五官開放”,甚至不僅僅是感覺的挪移和相通,詩是多種因素的化合;但詩首先是感覺和情緒的激發,當感性和知性都達到淋漓盡致的狀態,那種有機的融合,才能產生最好的詩作。

就起倫的詩而言,我喜歡上述的一些作品,但我尤其欣賞他的另一部分作品,即重智性、洞悟,有所發現的詩行。如果說物的生命化,人與物的融合是他詩的一個特色,重在通和融聚;他的另一類詩則重在物的深入洞察、割裂與剖析。其實,後者在前者的一些詩中已有所存在,例如他寫平原,“忘卻生活的傾斜和高度”;寫雨中,則有“一隻大雁在天空中傾斜著翅膀”;寫琴一生的長度,成為“永遠走不出的弦”等等。這種特征,到了《琴》之二,則更為明顯了:這是無聲之琴,如困獸,在空房子徘徊,在鏡子的光芒裏醞釀風暴,“一切終將發生隻是此刻寂靜仍如塵埃落在琴身,覆蓋一切”,“琴日趨空靈當一個終極的命題懸在頭頂,必須作答那四散的音符能否返回琴弦?”這樣的作品,還有《聽秋》、《屋宇與道路》等,都是有所發現,認知的詩作。這讓我想起葉芝的詩,“當海膝劃破大海,鍾聲顫抖”,誠然美妙,但與“你如何區分舞蹈和跳舞的人”相較,前者對詩人來說寫出來並不難,而後者並不是隨時都可以寫得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