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俞強的詩
一位詩人十年作品的選集隻有薄薄的一冊,與那些磚頭厚的大部頭作品相比似乎顯得形隻影單、分量不足。可書的厚薄隻是紙張的多寡。那些看似樸素、單薄的詩集卻透著詩人的嚴肅和自尊,以及對他人的尊重,常常是些很有質量的作品。這讓我想到泰戈爾的《吉檀迦利》、魯迅的《野草》,雖然都隻有幾十頁的篇幅,卻是不朽的詩章。讀了俞強隻有頁的詩集,更加深了我的這種感慨。詩人讓蒼白的紙頁有了靈魂,讓字符的背後有了深度,讓那些砍倒、磨碎的樹木做成的紙漿那死去的樹木,重新獲得了生命。
這是一部有較高質量的詩集。雖然不能說字字珠璣,首首都是佳篇,但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有其存在的理由,都具有詩的品格,以不同的向度和相異的詩質保持了整部詩集的總體均衡,其中一些出類拔萃之作,更有著充盈的感性和智慧,給人以審美的愉悅和知性的啟迪,該是當代中國新詩百花園中並不豔麗、妖冶,卻應當像蘭花一樣具有清麗之美的植株。
俞強的詩給我最深的印象,是他善於營造開闊與幽深的詩意空間,他的詩,沒有不著邊際的玄虛、高蹈也非意象密集一籠小鳥一樣讓騰飛的翅膀互相妨礙,是既有生活實感,又有充盈的詩意的作品。當他眺望,在氤氳的氣氛包圍的村莊,“深黑的瓦脊砌進了陽光和雨雪”;在“大地之舷義滿載五穀、風俗與農諺;在流逝的時間裏沉浮”;他聽到的口琴聲穿透煙雨,微弱而又散發著幽香;他看到鳥雀在晨風與葉子之間集會,可“昨夜的夢魘依稀搖曳又仿佛無跡可尋”;他仰望星空“這麵由虛空構成的巨鏡”,“任何事物與力量都無法把它擊碎”;當他一個人傾聽夜晚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就由那聲音構成,身體“仿佛站在更遙遠的地方”……這是有著深切體驗的詩行,“出神”的作品,虛實相間,恰到好處地將感覺、想象與知性融於一體,呈現了特有的詩性意義。
就作品的詩性意義而言,我覺得,“詩性”既非浮泛的抒情,也非流行性的理念和無意味的敘事,甚至不僅僅是審美和對心靈的震撼,其更難達到的境界是“發現”。那是詩人犀利的目光將事物穿透在人們司空見慣的瑣碎庸常裏揭示隱藏的詩意。在俞強的詩中,我們不時會目睹這種“揭示”。當一麵鏡子埋葬了祖母,“藍色的陽光和寧靜”破裂為兩半一半屬於眼前的景象另一半倒映著夢中的玫瑰和眠歌”。俞強的鏡子和繁殖無關,而是向更深處滑走的深淵;當他看到一個人用畢生的工夫打磨一把刀子,而最終繼承這把刀子的是他仇人的兒子,這已不是“寓言”,而是象征,這種最終的“喪失”已與無數事物的結局有關;詩人還發現,漁夫從海內抓到了魚,探險者從深淵挖走了寶藏,但誰也無法取走、壟斷或者篡改從大海肺腑裏發出的聲音;他又發現青草在刈除之後,“它生長的速度,快過時間的刀鋒”;發現一隻手無法將同一隻手觸摸,而一雙手卻被那並不存在的手緊握。從這些詩中不難看出,俞強是個敏感的詩人。敏於發現和表達不是盡人皆知的說理、施教的所謂哲理詩,而是從自然及人的生存中表達真實的感知這本源性的東西,充溢著智慧,給人以啟迪。
詩人的作品還有很多可說之處。他的詩樸素、真純,沒有過多的裝飾而顯露本色,細節的生動,意象的經營,內斂又有節製的情感,以及對人生的深入理解,對一首詩總體的詩性把握等等,在其詩中都有著不同程度的呈現。尤可說及的,俞強是一位獨立寫作的詩人,他不屬於任何派別,默默地走著自己的詩歌之路,各種不同的寫作方式似乎都和他有關,又似乎和他都無關,他沒有禁忌,使其詩具有開放性,他又不隨波逐流,在別人的陰影中生存,我想,這恰恰是詩人接近成熟,具有開創性的品格。
俞強的詩集《大地之舷》即時出版之際,寫這篇小文致賀。
東方浩的追尋
這是一樹“失眠的桃花”。“桃花”的顏色會帶來暖意,也從錯落有致的漢字中透露出季節的氣總;“失眠”則是一種精神症候了,該有著豐富的內涵。而“桃花失眠”呈現給我們的,是物的生命化、精神化,從名字著眼,這應肖是一冊有意味的詩集。
未讀這部作品之前,我曾零星地在報刊上讀過詩人的一些詩作。說心裏話,東方浩並沒有引起我特別的注意,隻是覺得他有的詩寫得尚可。可讀過這本詩集,卻讓我的神情為之一振,這不僅僅因為整部作品的質量都達到了較高層次,且確有一些出類拔萃之作,已殊為不易,還在於作者以有別於諸多詩人的深入探求,將詩之創造植根於傳統的實踐和勇氣。
應當說,在當代詩人當中,和東方浩功力相當,有敏銳的感受力、恰切的表現力,較為成熟的詩人為數並不少,可像他這樣,不受潮流的左麼,適度的開放和必要的保守集於一身,按自已的方式寫作,有意識地自覺追尋自己的創作道路的詩人卻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