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表,離下班大概還有一個小時,再一些亂七八糟的處理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真是無趣,他心裏咕嚕一聲,沒有比刻意回單位打卡更無聊的事了。
單位離住處大概10分鍾車程,如果治安良好的話倒是一段頗令人舒服的距離。畢業後不到一年,他便被偷了三輛自行車,氣得他發誓再也不騎車上班了。自丟了第三輛車後廷生就有個心願,希望盡快實現開車上班的夢想,然而這個夢想需要建立在其他夢想實現的基礎上,要先有房,有寬大車庫的房。光這一點就令他頭疼,但也令他堅定了一個信念,世界上沒有所謂平等,或者說,平等也是有遺傳的。他並不反感製度本身,這好比遊戲規則,假如每個人都適用於同一個規則那就是平等。他也不反感社會,一點也不,他隻是忌恨自己無力改變這個社會。他希望自己能有一點影響力,可以是一種隱藏在背後的力量,一隻無形的手,他考慮了自己各方麵,覺得唯一適用於自己的便是言論。草根的力量在於它茁壯的芽,隻要利用得好還是可以有所發揮的。世界越是混亂,言論就越是管用。他非常討厭報紙上、電視上以及網上的那許多垃圾言論,那些如娼妓般肮髒的汙穢不但淹沒了自己精雕細啄的辭藻,也使社會更加趨於頹廢和墮落。但也有值得安慰的地方,不甘落寞的人總是期待亂世的到來,他雖非英雄,但世道的衰敗畢竟意味了機運的存在。
單位的大門幹幹淨淨,讓人都不忍心用腳踩上去。走進大門時廷生產生了一種家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根就生在這裏了。前幾天看過的一本書對他的影響很大,女作者在書中說文學大師隻誕生在衣食無憂的環境裏,並舉了俄羅斯曆史上的幾個著名人物,無一不是貴族。他不信這種論調,但現實警告他必須先有飯碗才有筆杆。他工作的時候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這可以保證他穩定的寫作環境,盡管現在默默無聞,但並不放棄對未來的渴望。
樓梯口碰到了負責客戶關係的黃經理。
黃經理今天穿了件粉紅色的襯衫,幾個躲藏得很好卻又欲遮還露的LOGO顯示了不同的身份,全世界通用的油光粉麵的腦袋則宣告了他在公司裏的地位。黃經理平時與廷生的關係倒也好,待人客客氣氣的,從來沒有為難過他什麼。在工作關係上講,廷生覺得還蠻不錯的。
他一腳踏上樓梯時發現了黃經理,便抬起了頭,露出禮節性的微笑打了招呼。黃經理也朝他微微笑了笑,擦身而過。剛轉過樓梯口時,突然想起了兩種手機鈴聲,一個是廷生的手機,另一個則是黃經理的。
“這麼巧!”
廷生嘀咕了一句,從皮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來電顯示是常姐的。常姐這幾天請假在家,據說是扭了腳。
他剛按了“拒接”按鈕,樓下便傳來了粗曠雄厚的男聲,似乎與什麼人爭執起來。
廷生趕緊三腳並兩腳登上樓去,跑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喲,回來啦?”坐在門口的胖子率先發現了他。
“回來了。怎麼樣?有沒什麼事?”廷生問。
“有個屁事啊……”胖子拖長了音。
廷生覺得很滿足。從皮包裏掏出一隻筆,甩手扔給了胖子。
“還有東西拿啊?不錯不錯。”
“一隻破筆而已,寧可再送一頓晚餐。不過這頓午餐吃的還真不錯誒……”
“你別說!——自己吃好喝好還來刺激我啊?”
“哈哈,羨慕了吧……”
廷生對這通對話很滿意。這幫人自己在辦公室裏吹空調喝茶懶得動卻讓自己去應付這苦差,不過還好送了個公文包,雖然不貴,但總彌補了心裏的不快。他並沒有說出除了鋼筆還送了一隻包的事。
“王兄呢?”今天三個人當班,現在隻胖子嘟著圓鼓鼓的嘴對著茶杯吹氣。
“被大老板叫走了。”單位裏習慣把最大的上司叫大老板,第二大的叫小老板。
廷生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胖子則專心喝著茶。一個月前胖子拿了小小一罐茶葉來宣布正式開始喝明前茶的時候他就暗暗把喝茶的習慣改成了喝咖啡,是速溶的。他喜歡喝卡布奇諾,經常在家裏一個人調著來喝,可惜最近卻買不到好牛奶,自從快報上看到某光明牛奶的報道後就不怎麼買盒裝牛奶了。隻有好牛奶才能打出好的泡沫來,喝咖啡的人本應對細節非常挑剔,可他卻並不總是如此,他隻要這感覺,隻要感覺到了,味道粗糙一些倒也無妨,所以新結識的朋友對他做咖啡的習慣總感到異樣,就像嬌生慣養的城裏人初次見著豪放不羈的邊鎮富家公子。廷生覺得速溶咖啡也沒什麼不好,雖然剛開始感覺像喝水,但習慣了也就好了。不過今天就快下班了,廷生隻是倒了杯白開水,喝了幾口,又拿出一些學習材料,隨便瀏覽了一下,純粹是為了消磨下班前的時光。
廷生給靜兒發了個消息,說晚上請她去吃東坡路上的味千拉麵[1],順便逛逛西湖,聽聽越劇。
靜兒回了消息,說已約了朋友,晚上去神田川[2]。
廷生立馬憋了口氣,把剩下的半杯水一口氣倒進肚裏。
到了五點差一分鍾左右光景,廷生收拾了下東西,便走下樓去。在打卡處廷生又碰到了一個經理,是個“空降兵”,不是很熟,便裝作沒看見。
回到家時,已經大約五點半了。
杭州的六月已經很熱了,有一次閑聊時聽朋友說杭州已經是繼重慶、南京、武漢後的第四大火爐時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一直覺得杭州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江南城市,適合消閑居住,卻沒想到竟也糟糕到這種地步。還記得六年前他第一次來杭州時,那時已是七月下旬,差不多是最熱的時候,他住在一個朋友家裏,沒有空調,隻有一個小小的電風扇,卻也並不覺得熱到哪裏去。
廷生回家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卸去身上所有包袱,把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暴露在空氣裏,然後將朝南的窗簾拉開一條縫,漏進一點窄窄的光線。
廷生一向被認為是個有為的青年,但對人的身體非常麻木,包括美女。在參觀大型車展的時候他從不正眼看模特一眼。有一次在上海的一次車展上,他差點就想讓模特挪個位置別妨礙了他看車,想起旁人可能會用上海話來暗地裏損他時才忍住了這衝動。都說物以類聚,他的朋友裏麵卻根本找不到他的半丁點兒影子,有一次車展上,他的一個朋友甚至還以攝影的名頭蹲下身去試圖從下往上開拓一下視野。廷生對此感到有點反胃,卻沒有表現出來。不過在獨自一人的時候,他也並不十分討厭身體,雖然看到肉,不管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他還是偶爾會聯想到一些汙穢的東西,但經過最近的一翻訓練已經好多了。以前曾有一段非常嚴重的時期,他甚至看到女同事的胳膊就好像看到了上麵每個毛孔裏都趴著一隻寄生蟲。他是一個學習能力極強的人,自學了心理學的知識,並參考了許多相關的案例給自己做了調整。幾個月下來,他已經漸漸恢複正常了。現在,似乎隻有在一絲不掛時他才能感受到肉體的沉重和累贅,不過在炎熱的季節,他在衝完涼後倒也挺享受身體帶來的清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