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生衝了澡,也不擦幹,便全身濕漉漉地出來。
他走到南麵窗前拉開了窗簾,由於窗戶的高度正好在小腹處,別人隻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所以也並沒有什麼難為情之處。有幾次,他甚至想,自己的這些訓練是否矯枉過正了。
夏季的風雖然炎熱,但吹在濕漉漉的身體上還是很清涼的。廷生站了會,就在靠窗的電腦桌前坐下了。
他不大關機,這樣有郵件來時便能及時查閱,他很欣賞新郵件到達時發出的悅耳鈴聲,鈴聲響起便宣告一次交流的發生。偶爾的,也會出現諸如午夜凶鈴之類的事,不過他喜歡這種打攪。半夜裏,他撐開朦朧的雙眼,體會網絡彼端的心情,假如有必要,他會立即打電話過去,聊上一個小時。每當這時刻,他才覺得人生有點意思,生活也是有點浪漫的。不過最近這種事很少發生,他也漸漸覺得生活變得乏味起來了。
廷生習慣性地登錄了一個佛學的網站。他不信佛,但非常喜歡佛教的音樂,這種音樂悠揚而又空靈,活潑而又肅穆,往往適合他各個時期的心情。他覺得現代沒有真正的佛學,文字的墮落導致思想的淪喪,失去文字的依托談任何理論都是毫無意義的。人們現在談的是佛,但絕不是所謂佛學。就像紅樓夢,每個人都知道林黛玉,但這並不表示懂紅學。有人曾給他寫了封信,提醒它佛教誕生的根基。廷生對此嗤之以鼻,直接刪除投入垃圾箱。哪個宗教是憑空誕生的呢?宗教本身和宗教的意義是兩碼事,造武器的人不一定是士兵。他覺得前者才是令人尊敬的。
他不信佛,他連佛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如何去相信?
但他喜歡禪,這是唯一令他感興趣的地方。有佛而無禪,就不是佛了。
他喜歡擺弄文字,但厭惡大多數人的文字。他認為文字是思想的提煉,是靈魂的擬態,是智慧的精華,是美。文字就跟人一樣,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他覺得互聯網真是文字的災難,因為這使嚴肅的創作變成隨意的塗抹,所以他輕易不對網上的文章發布評論,除非是經過深思熟慮,至少是動過腦子的。他不是一個沒責任感的人,對自己的文字負責也是他的生活態度的組成部分。
他經常上網,但所去的地方不多,就那麼固定的幾個。出於職業的關係,他比較關心更職業相關的一些新聞,花的時間也比較多。實際上,他心裏是非常討厭這些東西的,他覺得信息技術隻是工具,而工具更新得太頻繁不見得就是件好事,我們把太多時間浪費在工具使用的學習上,而不是工具所應處理的事情本身。這也使他本人耗費了許多精力。
他很喜歡文字,以前啃磚頭是出了名的。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慢慢變得老了,老得啃不動磚頭般厚厚的書籍了。然而輕鬆的文字又淡而無味,於是就有了矛盾,這矛盾令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有一次,他在自己經常訪問的一個有關佛學的論壇上看到了一些非常庸俗的話題。其實這種話題早已有之,也可以在任何論壇上找到。但是他突然就覺得不痛快了。於是他刻意花了一個休息日的時間來調查這種話題的比例,調查所得出的數據令他驚訝萬分。這個論壇他以前也是經常光顧的,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還有這些東西。話題是一個網名“無念”的人發起的。廷生猜測這個人應該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有一定文化但不高。他奇怪既然起名叫“無念”為何竟然請教夫妻生活會不會影響修行?廷生將其歸類於當代人文化生活空虛的表現,隻有喪失自己思考能力的人才會問出這種問題。
可是這一年多來,廷生覺得自己的思考能力也逐漸衰弱了,腦子變得越來越鈍。除了用來空想,幾乎沒有寫出任何有內容的文字。他有一顆發達的大腦,卻等於沉寂在那裏,如果不去喚醒,他覺得對不起自己這一輩子。他有豐富的故事,卻缺乏鮮豔的詞彙,這讓他的文章黯然無光。
加上最近不怎麼樣的天氣,久積的煩惱一股腦兒衝上來,令他異常煩躁。甚至連靜兒,他想,也多了些令他生氣的理由。至少,上次不滿靜兒請他吃的雙色筒冰淇淋竟然是草莓味的這件事,他覺得肯定有哪裏不對了。
廷生工作後就很少看電影了。以前在大學裏時,他幾乎每個禮拜都去看一場電影。他曾經對一個女同學這樣解釋他的周末生活:我喜歡坐著看別人動。女同學笑他是一個鏽了筋骨的人。他立刻反駁,自己不動看別人動,不用勞身即可看遍世界上所有的風景,你不覺得這是生活中最大的樂趣麼?很長時間,廷生都保持了看電影的習慣,有時候不是為了電影本身,而純粹是一種習慣。他欣賞並享受這種習慣帶來的樂趣。他頑固的認為,隻有真正懂得欣賞電影的人才能看到人的內心。
那狗年月!
廷生目光掃了一遍自己的窩,又回到了電腦屏幕上,歎了口氣。
以前倒是一點都不寂寞的,至少還有人樂意陪他看電影。他突然又想起了第一次買雙人座的事情。那是第一次約女生出去看電影,那也是廷生第一次跟異性坐在一張椅子裏——甚至連小學時都沒坐這麼近過——他竟然傻兮兮的買了兩張雙人座的票!
現在,他覺得少了點什麼,然而究竟是什麼卻又說不上來。也許是女人,不像;也許是書,光今年便加了兩個書架了;也許是激情,是啊,激情,也許是。
廷生查看了自己的三個電子郵箱,沒有一封新郵件,懶懶地關了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