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正是唐九。群雄見“他”懷抱一個嬰兒,嬰兒睡在嶄新白色繈褓中,和“他”身上所著白衫成映,身材高挑結實,眉宇間有股英氣,迫人收起小覷之心,正穩步向壇上走來。嬰兒隻露出鼻子以上的部位,嬰兒頭發稀疏,一看就知都沒出生多久。
唐九刻意裝扮,臉上抹黑粉紮些胡須,身體裏大概裝了填充物。在場識得唐九之人依舊知道她女扮男裝,可不識唐九之人除非火眼金睛,還以為這公子隻是有點偽娘。
不識唐九的群雄,以為隻是個受邀請觀摩法會的客人,他們受不了忘悲的佛論,就想:“終於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他新生孩子,自然容不得絕後之說。”有些人想的深些:“聽他話中有話,不知道搞什麼名堂?”
江湖論資排輩,唐九這麼質問忘悲,逾越輩分了。克己在壇上,替師叔朗聲道:“鄙寺嘉賓雲集,近幾日怠慢了唐公子,還請見諒。不知唐公子剛才那番話是何用意,還請明言。”底下群豪聽到“唐公子”,就猜曉到他是唐門中人,雖不如知道少林寺希施身份後的聳然驚動,也都麵色詫異,心道:“江湖近來傳聞,唐門為防著宋家勢力南下,和南少林寺交往甚密,看來是真的了。”
唐九道:“我隻是感歎懷中嬰兒身世淒慘,一出生她做和尚的父親隻認了一母同袍的哥哥,卻想害死她!”
人群嘩然。忘悲心頭慍怒,大聲道:“唐施主,切不可信口開河,可有真憑實據!”
“寺中弟子親口承認還不算數麼?”唐九說著,將目光看向遠端的林強。所有徒弟師兄弟的目光齊刷刷望向林強。
“我cao!”林強把唐門祖宗十八代都咒遍了,但這話自己親口說過,他漲紅了黑臉,嚷聲辯道:“蒙麵人搶奪男嬰時,我你都在現場……”
唐九截話道:“誰知道是不是你的幫凶!”
念結道:“小九!不要隨便誣賴好人,婦人死前明明說道孩子生父德高望重……”
“姑姑,有些對不住了。”唐九心懷歉意,她打斷姑姑的話,道:“就是德高望重才委派弟子去救,才蒙麵搶奪嬰兒!”誰是林強的師父,不就是住持忘塵嗎!
清子心下驚歎:“好歹毒的唐九,不知是不是在和念結克己他們演雙簧,將髒水潑到忘塵身上!”
忘心渾身發抖,搖頭晃腦,再也坐不住。前麵詆毀方丈師兄拜金擾亂寺內清規,師兄的做法他其實也有些看不慣,可現在竟然說到一個六十餘歲的老僧人偷生,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九將眾人情緒神色盡收眼底,忘心是唯一能阻止方丈改任的首座。唐九問道:“我想請問忘心大師,你又為什麼出家?”忘心回道:“我在家排行老麼,為父母積福,小時侯進少林寺做了俗家弟子。”忘心有些憨,他不善言談,按輩分,原本可以不答。唐九道:“那為什麼後來卻真的剃度出家了?”忘心頑童一般的表情動作變得肅穆,道:“得佛陀指引。”唐九又道:“冒昧一問,大師的父母很生氣,是不是?”忘心麵色複雜,突然要哭的樣子。唐九接著道:“讓父母不高興又怎麼談得上盡了孝道呢?天下人若都象大師一樣隻念經就能孝敬父母,過不了幾年,天下人不就死絕了麼?”
壇下群雄聽得大快朵姬,隻差叫出好來。忘心自有千種理由回駁,此時卻一時啞口,不敢正麵回答唐九,反而耍起賴皮,指東打西,向念結問道:“那要問你姑姑,她也是出家人,她又為什麼出家?”念結也是犯難,指向希施,道:“這不是還有個名頭更大的出家人麼?怎麼不去問他?”在場所有人都看著希施,論武林中的名望自是以他馬首是瞻。希施沉吟良久,念結正想出口一諷,卻聽希施開口道:“父母既是家中神佛,豈可不供養?不孝父母者,死後必墮地獄中。若要忘心師傅為父母而死,我想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頓了口氣,又說道:“父母恩情重,五鼎三牲未足酬,親得離塵垢,子道方成就。我說念經真能解救父母,可要唐公子出家向佛,卻是萬萬不可能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全場一片沉默,人人都回憶起自己的父母,一時各樣辛酸。隻有清子心笑:“幾個人擊鼓傳花,推來推去,等於什麼都沒說。”那縣令大人也想要表現表現,忽地大聲道:“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坐。咱們既要念經又要給父母大魚大肉,孝一孝,十年少,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就兩全齊美了嗎?秦大人,你說是不是啊?”這本是酒肉和尚自侃自脫之語,其實是對佛主的大不敬,在場的僧人對這個縣令全無了好感。秦仲允還在想心事出神,問了旁邊服侍的僧人,才字斟句酌道:“孔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是為孝。我觀現世,許多人享盡富貴生有子嗣後才出家,不就魚與熊掌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