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機要秘書送來一份電話記錄，送給袁克定，段祺瑞斜著眼望去。袁克定看罷，直接裝進自己的文件袋，欣喜地說：“馮國璋正在和倪嗣衝、張勳他們吵鬧呢。他們要召集國會，來解決總統退位的事。”段祺瑞的臉色又恢複了平靜。他剛才為南京會議而暗自高興，現在變成了爭吵，恐怕南京會議不太如願！五將軍密電被人發覺後，馮國璋直接向袁世凱提出了退位，袁世凱被震蒙了。他派阮忠樞去南京疏通馮國璋，勸他不要再提退位的事，最好以宣武上將軍的名義，聯合未獨立的各省軍政長官發一個通電，擁戴袁世凱繼續做大總統。同時，也是顯示北洋的威風和團結一致。而馮國璋順水推舟，就主張聯合沒有獨立的省份，來南京商量國事。想不到，半路殺出了張勳和倪嗣衝。他們看透了馮國璋的心思，張勳要懲辦南方護國軍，倪嗣衝相呼應。他們都反對馮國璋，說馮國璋是自己想做總統，更多的人都反對提出的“八條”，即袁世凱仍做總統，待國會召開，依法產生新總統。南京會議延期召開後，倪嗣衝竟帶領三營衛隊去南京，鼓動人們趁機大打一場。南京會議將不了了之。
袁世凱又閉上眼睛，漸漸發出均勻的鼾聲。
夏壽田用細微的聲音說：“諸位請回府歇息吧，總統已經許多天沒有睡好覺。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袁克定向大家表示感謝，隻有段祺瑞未理他，仍然怒氣衝衝地離去。
158.魂兮歸來
滿世界都是疲憊的風；他們一聲聲喊著失望與無奈。
天越來越熱，滿眼的樹葉像生了鏽斑，參差不齊地耷拉著，掛在幹枯的樹枝上。黃鶹、斑鳩，在高一聲低一聲地爭叫著，麥雀兒直衝幾雲天，放聲高歌。它們從收罷麥子的田野裏飛進都市，饑餓地尋找食糧。今年的麥子幾乎絕收，有經驗的商人正組織人去農村收購麥子，準備囤積居奇，趕在第二年春上賣個好價錢。
成群的風癱倒在騾馬的蹄下，任南來北往的大車把它們碾得粉碎，或被鳥兒銜起，化作醉醺醺的塵土，飄蕩，飄蕩，不知向何方。
居仁堂前聚集著成群的鳥雀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庭堂前落了一層灰白色的鳥糞。
法國醫生貝熙葉又來了，跟在袁克定的身後，走進居仁堂。
袁世凱的呼吸一陣急，一陣緩，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以為是楊度來到近前，喘著氣喊：“皙子啊，你……來……了！是你，還有狗日的……洋人，都是……你們……騙了……我……病……會……好……嗎……”
貝熙葉頗通中文，聽見“皙子”，以為是叫自己，就緊應聲說：“總統閣下，我，是我。我沒有騙您的！您，確實是尿毒症，動手術，必須的。病毒，已經傳遍了身體，要動大手術的！請放心，病毒清除，您會恢複健康的。”
袁世凱膀胱處又一陣劇烈的疼痛，忍不住大叫一聲“啊——”又昏了過去。
袁克定望著袁世凱痛苦的病容，仿佛不認得了。
他深深地跪下，望著眼前這張眼窩深陷，黃黑色的皮膚鬆弛成皺褶，這，這，就是父親，影響了中國社會和曆史的父親嗎？他回想起自己造假報紙，發假電報，與人一起騙了父親，使父親錯誤判斷形勢，稱帝失敗，名毀旦夕。他跪在袁世凱的麵前抽泣不已。恍惚間，他想到了彰德洹上……
他用力搖著頭，搖了又搖。
在一旁記錄袁世凱口述，替他發電、傳令的夏壽田和阮忠樞，攙扶起他，勸他別哭壞了身體，一聲聲喊著：“雲台，保重。”
袁克定哭得更痛，放聲哭累了才歇息下。
貝熙葉檢查再三，說：“尿毒彌漫日久，病人排尿困難，是否抽出，緩解病人的痛苦？”
袁克定表示同意。
但是，貝熙葉抽出的卻都是紫黑色的膿血。他攤開雙手說：“很遺憾。總統閣下反對西方的醫術，罵我為妖魔，拒絕了手術，現在已無法進行手術治療了。你們的中藥大講通順，以氣理治療。可是，現在，病毒滲透太深；請你們，另請高明吧！”
袁世凱口中“咕嚕”了幾聲，大家都靜下來。
他又醒了，將目光向屋頂上的井藻狠狠射去，那是蟠龍，那是飛天，它們都在飛舞，身邊布滿了雲朵。他狠勁地望去，雲朵離他越來越近，很快，他覺得自己融化進了這雲朵中，和雲朵一起飛舞，飛向屋頂，飛向藍天，越飛越高。
他急促地說：“我，要，回家，回，老家。”
現在，他很清醒。從雲朵中露出的一條條人影，他都能不假思索地認出他們是誰。這些人影有故去的人，也有現在的。他細數著他們。此刻，一個個格外清晰，正向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