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吳長慶，那是李鴻章，那是朝鮮的李熙和閔妃他們，還有大鳥圭之玠；
那是大憨、二憨、狗蛋、鐵頭；
那是小站上的新兵，薑桂題、張勳、段芝貴、吳長純、王占元、張懷芝、雷震春、吳風嶺、趙國賢、田中玉、陸建章、曹錕、王懷慶、倪嗣衝、阮忠樞他們。
龍、虎、狗三大將呢？
他努力找，怎麼也找不到！他想罵他們在此刻都逃得遠遠的。
他努力張望著，尋找當年小站皚皚白雪、陣陣歌聲。最難忘是那衝天的歌聲，他在心中放聲高歌：
東方白，
大旗開，
新軍兵士大步邁！
……
此時，他周身熱血沸騰，猛感到頭漲；但是，他感受到更多的是光榮，是豪邁。
他想說，有了這樣的歌聲，才有中國真正的新軍。而隻有擁有了這樣的新軍，才能真正擁有一個新的世界！
他還在尋找，他疲憊的目光撲向一座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那是奕劻，那是榮祿，那是慈禧，那是李蓮英、小德張他們。
曾經與自己侃侃而談的光緒皇帝呢？他想說，我並沒有辜負你……
那是梁啟超、康有為、翁同龢、唐紹儀、袁安、載灃、鐵良、江春霖一大群人，他們熙熙攘攘，正向自己走來。
猛地，天空中飄蕩起無邊無際的雲朵，雲朵上寫滿了“共和”；漸漸地，無數的雲朵翻滾著，變成漫天的十八星條旗和五色旗！他聽到一陣陣歌聲：
東亞開化中華早，
揖美追歐舊邦新造。
飄揚五色旗國榮光，
錦繡山河普照，
我同胞鼓舞文明。
世界和平永保。
他知道，這是孫中山他們中華臨時革命政府的國歌。繼而，這歌聲又轉換為：
中華雄踞天地間，
廊八埏。
華胄從來昆侖巔，
江湖浩蕩山錦連。
勳華捐開堯天，
億萬年。
這是北洋兄弟自己創作的中華民國國歌《中華雄踞天地間》。
在這歌聲中，走來了孫中山、黃興他們。
他們背後跟著成群的戰士，如雲海翻騰著，旌旗獵獵，一望無際，浩浩蕩蕩，正向自己端著刀槍衝來！
還有莫裏循、古德諾、日置益他們，還有李熙、閔妃他們，他們的眼珠兒一會兒變成黃的，一會兒變成藍的，一會兒變成白的、黑的、綠的……
那是自己的妻妾，還有兒女們。其中有那個三兒媳，她捧了一碗肉湯，請自己來吃。什麼肉？女人屁股上的！呸！
那是那個當年在廣西吃過人肉的岑春煊，後麵跟著瞿鴻，再往後麵，是蔡鍔、李烈鈞和陸榮廷他們；
一群帶枷的人走來，那是背叛了自己的陳宦、陳樹藩、湯薌銘，人稱藥劑“二陳湯”。他們的臉都被草紙捂著，每人手持一冊《帝製始末案》，正將這冊子撕成碎片兒，撒向空中，化成無數的紙錢；
那是楊度、楊士琦、夏壽田、張鎮芳、王闓運、章太炎他們，正站立在那裏向自己招手；
那是光緒、譚嗣同、義和拳和白朗他們的人，都掂了自己的頭顱，頸上噴出鮮血，和萬頃紅霞連成一片！
黎元洪走來了；
徐世昌走來了；
王士珍、馮國璋、段祺瑞，龍、虎、狗三大將，他們三人與黎元洪、徐世昌他們手挽著手一起走來了。
他們五個人把自己抬起來，放在金椅子上，高舉過頭頂，一起走向雲端，向太陽奔去！
他們五個人的身後跟了許多像螞蟻般的將士，團團相聚，漸漸凝結成又黑又黏又臭的汁液，化成黑色的霧氣，彌漫在太陽的光芒中，向大地射去——所射之處，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在大地上，山間、水間，大平原，如洪水奔騰著，燃燒著，吞沒了一切！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上發熱發癢，脹得難受。
原來自己的身上生出了數不清的羽毛，灰褐色的羽毛。
自己是一隻什麼樣的鳥兒？是一隻呼喚災難、仇恨祥和的惡毒的烏鴉嗎？是一隻呈示吉祥、散布喜瑞、令人景仰、令人讚歎、令人擁戴的鳳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