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寶的舉動讓我大受震動,於是又拿來一隻幼犬給它,它重複了剛才的一切。我又一次真切地看到了犬類對神賜予它們生命的感謝。
二寶在麵對幼犬和麵對食物時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主要是用後腿站立起來,然後作揖,但區別、不同也是明顯的。食物隻要不放在高處,它一般不會站立起來,而我是把幼犬放到了它的嘴邊的,我原以為它會舔一舔的,然而它卻對放在低處的幼犬站立了起來,並且像害怕碰碎一個氣泡似的小心翼翼地後退。食物會讓它走過來,而不是向後退。麵對食物時,犬類的目光是興奮和急切,而二寶麵對幼犬時,目光裏是畏懼和感謝。
還有它的姿勢也引起了我的注意。犬類的日常自然姿勢是四肢著地。日常姿勢是不足以表達敬意的,於是,它們表達敬意、感激的姿勢就是非自然地站立起來,而前爪合攏作揖也許是從人類那裏學來。人的正常的、自然的姿勢是站立、坐或躺,這些姿勢都不能用來表達敬意,人的表達敬意的最虔誠的姿勢是跪,是四肢著地。
二寶在用一個犬類最虔誠的姿勢向神表達感激,它感謝神賜予它們犬類新的生命。
之四生命運算——六是被減數
直到虞美人持續十二個小時的分娩結束後,我才揭開兩個月來一直困擾著我的一個謎團:虞美人在兩個月前的幾天裏(交配期間)一共排了六個卵,性別是三雄三雌,六,很好的一個數字。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說明,六隻是個基礎數字。虞美人的孩子還要在六的基礎上做殘酷的減法。這有些像去買食品,手裏的錢隻夠買一斤蘋果,賣蘋果的人一盤裝了一大堆,用秤一稱,發現多了許多,在弄清了你隻有買一斤的錢後,就一個一個從盤子裏往下拿,最後幾乎拿掉了一半。我在他往下拿時,心情不好,我隻願意增加,不願減少,而且認為隻要裝進了秤盤裏,那東西就是我的,他減掉的是我的。這種心理大多數人都有。所以,明白的商人在稱物品時,不是一下子裝很多再往下拿,而是一次裝很少,再一點一點往上添。我在注視一點一點給我往上添時,心情平靜,好像占了便宜。是誰一下子給了我和虞美人六個小生命?又覺得給多了,又一個一個地拿走,最後隻剩下了一部分。這是誰?有權決定生命的看來隻有神,那這位神太冷漠,他不把人放在眼裏,不把人的承受習慣放在眼裏。
六隻是個被減數,而減數是幾,我不知道,虞美人也不知道,隻有被那隻看不見的大手劈劈啪啪地運算完了才知道。差是幾?生命就是幾。在這裏,生命不能自主,它完全由一個隨意性很大的算式來決定。生命隻是兩個數字運算後的剩餘。我們不知道被減數是幾,不知道減數是幾,因此,那個差,也就無從把握。你隻能眼睜睜看著,毫無辦法,無能為力。世間所有生命都是經過了這一簡單而又深奧的運算後的,無一例外。
我在想,那個決定生命存留的神,在對虞美人和我時,是否平等、公平?我覺得是公平的。神並未給予人類一絲偏袒和照顧。我的孩子沒有在生下來後死去,但,我的孩子是一,這個數字使我不能承受任何一個最小的減數。神給予我的已是最少的極限了,甚至小到無法運算。而神給予虞美人的是六,他賜予它一個比我的大得多的被減數,在麵對生死運算的時候,虞美人要比我從容得多。
六和一都是母親腳下的空間。我的空間是一,而它的是六。神用這個數字,牢牢地將我困在了這裏。
之五母乳裏藏著什麼
虞美人的幼崽有四個存活。我以為四不會有什麼變動了,是生命輪盤飛速轉動後,生命的指針最後選定的數字。然而三天之後,幼犬夭亡的數字由兩個上升為三個,而成活的數字則由四降為三。在這裏,生死打成了平手。
最後夭折的幼犬是隻雌性犬。毛色大小都無異常,不同是它天生豁嘴。生下來時,我已看到了,當時並未覺得多嚴重,以為長大後縫一縫就行了。
虞美人生產兩天後,由於連日看護它們,幾乎兩夜未眠,我疲勞已極。那天,當我從一個冗長的睡眠中醒過來後,聽到了一點細弱的聲音,像是幼犬發出的。我馬上起身到虞美人身旁查看。我看見有一隻幼犬躺在母親的懷抱之外,已經快凍僵了。我抱起那冰涼的小身體,發現就是那個有唇裂的。它似還有氣息。我不解的是它的母親虞美人為什麼不把它叼回懷裏,它為什麼對孩子的生死置若罔聞。我迅速將它放在懷裏,用衣服蓋住。到早晨的時候,它已能在我的手掌上爬動了,於是我把它重新放入巢中。結果,它仍無法搶到乳頭,不一會就被其它三隻擠出母犬的肚皮那個溫暖的範圍之外。我把那三隻都拿走,單單放它一個在母親懷裏,希望它能飽飽地吃上一頓,結果它怎麼也吸不住乳頭。這時我才弄明白,原來是那未被我注意的唇裂讓它麵對母乳而無能為力。看來隻好人工喂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