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和它在一起(6)(1 / 3)

當我把一滴溫水由指尖滴入它張開的嘴裏時,我看見它的小小的舌頭的邊緣已如風幹的臘肉,這讓我暗暗一驚。難道它自出生三天裏沒有吃到一滴奶水?我為自己的粗心而後悔。如果能早發現,想辦法喂它,它能吞咽,這就有效。我買來牛奶,用吸管向它的嘴裏送。但它吃得少,溢到外邊的多。

晚上時,那隻已能進食牛奶的幼犬還是在我的雙手中一點一點地涼下去,最後一動不動了。

我很無奈。我的過錯僅僅是發現晚了一些,此後可謂想盡辦法,它為什麼還是死了呢?人家的人工喂養都是什麼喂的?我做錯在哪裏?我隻遺憾我的孩子的哺乳期已過,不然我完全能喂活它。想起當時孩子吃不完的奶水,剩餘的奶水往往將衣服洇濕一大片。那些浸到衣服中的奶水能喂活多少隻小狗啊!

我把它的屍體放在手掌上好久。我無法判斷,它還有沒有一絲活過來的希望。所以,應給它時間,給生命一個時間。最後,我把它放到了結冰的北陽台的一個紙盒裏。那裏已躺著它的兩個兄弟。我把它們三個放到一起,用一個粉色的棉布手帕包著。我想等到春天,土可以挖動時,再把它們埋在一棵樹下。

這隻幼犬的夭折,讓我迷惑。它明明吃下了溫熱的牛奶,它明明早上還能爬動。它的突然死亡,讓我意外而不解。

它的死因,同叔叔的女兒的夭亡一樣令人困惑。叔叔的女兒出生剛三天,嬸嬸因產後風去世了。孩子一口奶水也未吃到。(產婦前三天沒有奶水)奶奶抱著可憐的孩子,東家西家去要奶水。(當時哺乳期的婦女很多)雖然不似吃自己母親的奶水那樣方便,但畢竟是有奶吃的。吃不飽是一定的,但不至於太饑餓。這樣孩子活了幾個月,最後還是夭折了。我想孩子的死因不是饑餓,就象豁唇也不是死於饑餓一樣,一定另有原因。

我發現了一個她和它共同的東西,那就是沒有吃到哪怕一口母乳。母乳對於孩子,尤其是剛剛生下來的孩子,也許不僅僅是充饑那麼簡單。它還有一個神秘的使命,在一個幼小的未睜開眼睛的生命麵前,一個充滿乳汁的乳房,就是生命的全部依靠。乳房給予生命的,不僅僅是乳汁,還有不可缺少的安全感,同時還有母親對幼仔的生命的強大支持。這種支持的力量隻有從生母那裏才能獲得。那是孩子活下去的全部理由。而且這種生命的支持力量,似乎必須在剛剛出生的時候,由母親的乳汁帶入到孩子的體內。晚了不行,這如同移栽幼苗,那幼苗上的母床上的泥土,是給予它的骨肉。幼苗移到另一處土坑時,則必須馬上澆灌上一盆清水。這水必須在那一刻澆滿,遲了則無法挽救幼小的生命。

叔叔的女兒,虞美人的女兒,她們都是在肉體離開母體後,沒有得到那一盆為生命所必須的水,更沒有得到那來自母親的泥土,她們枯萎了。雖然,奶奶和我都為這兩個生命做了艱苦的不懈的努力。但,太晚了,她們都不是死於饑渴。我想,生命在最初的時刻,都是處在一種與死亡的掙脫中的,每一個生命都是從死亡的泥潭中的成功的掙脫,而在這殊死的掙紮中,母親的力量是死亡所不敵的。母親的力量暗藏在乳汁裏。吃不到乳汁的嬰兒就得不到這份珍貴的力量,就無法戰勝死神。叔叔的女兒沒有得到這份力量,虞美人的女兒也沒有得到,她們是兩個不幸的生命。

我的孩子已經8歲,他無限懷念他的哺乳時代,為那一時段在無記憶狀態下滑過而無限惋惜。他一直睡在我的身邊,分床的計劃一再擱淺。讓他離開我,也就是離開母親的乳房的痛苦,他幾乎無法承受。他需用手摸著母親的已經沒有了奶水的乳房才能入睡。乳房曾經供給他食物,然而八年他所吃過的食物,也有很多很多種了,他要捧著哪一種他最愛吃的食物才能入睡嗎?那麼,我就可以用一種食品將我替換下來。看來乳汁它幾乎就不是食物。它是什麼呢?

之六一、二、三

虞美人的懷裏,有三隻幼犬,三就是生命的指針轉動後停下來指向的數字。它一度曾指向四,但那一刻,那指針並未停穩,還在顫動。

虞美人十分愛護自己的孩子。它的眼睛不放過任何一個伸向它的孩子的手。

在我想拿出某一隻小狗看看時,我也不敢大模大樣伸手去拿,它會咬我。幼小的需要保護的生命已讓它失去了理智,懷疑一切。但我想出了辦法。這個辦法不知是否由我首創。我用一條毛巾或枕巾,將它的整個頭一蒙,我就在它掙脫毛巾的充足的時間裏迅速從它的懷裏抱走一隻幼犬。隻要幼犬到了我的手裏,它就不咬了,隻是眼睜睜地抬頭看著我及我手裏的它的孩子,乞求我盡快還給它。這一辦法最初是有效的,但幾次之後,虞美人就明白了。它一看見我拿著毛巾向它走來,就迅速彎曲身體,用頭及頸將所有的孩子罩住。它已將頭被毛巾罩住和同時失去一個孩子聯係到了一塊。

在那一段時間,我用了很多心思,怎樣從虞美人的肚子下拿出它的孩子而不被它發覺,而虞美人則費盡心血怎樣不讓一個孩子跑到我的懷裏。但時間長了,它發覺被我拿走的孩子又完好地回到巢裏,而且次數多了之後,它漸漸放鬆了對我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