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長知道自己納妾辱後之事被王莽和王舜告發後，心中驚恐不安。他明白這是殺頭之罪，或許還要夷滅三族。全府上下已然亂哄哄成了傾覆的蜂窩。他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自裁了斷，也想著要不要仿效王音、王根、王商、王立當年背斧攜砧到皇帝麵前請罪，一時拿不定主意，一向靈光善轉的腦子變得呆滯不堪了，隻是終日耗坐在一個蒲團上**胡想。
而皇上的詔書連淳於長都感有些意外，皇上並未治他的罪，隻免去了他的朝中之職，遣他回封國去。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卻還能保住爵位，實在是萬幸啊。
淳於長靈光善轉的腦子又恢複了正常。皇上必是念我在立趙飛燕為後和罷昌陵等事上有功，故而網開一麵，免我一死。皇太後、趙皇後也一定在皇上麵前為我求情了。看來天不絕我淳於長，皇上還是看重我的，我還會有卷土重來之時。說不定一兩日內，皇上就會重下詔書，讓我官複原職呢。淳於長想到此，對王莽和王舜切齒痛恨，思慮著有朝一日定要置此二人於死地。
淳於長有意在京城盤桓兩日，等待著皇上下第二道詔書。可詔書沒有如願出現，淳於長隻得吩咐下人打點行裝，準備回封國去。
定陵侯府前排著長長的一隊馬車，合府數十人都已上了車，隻等淳於長的到來。
淳於長來到了那輛由廢後許氏贈送的豪華雙軛馬車前，猛然覺得乘坐這輛馬車出城有些不妥當。一則這輛馬車雖豪華無比，卻隻適合在京城中平坦的道路上馳行，經不起長途跋涉的顛簸；二則這是宮中禦用之物，被貶之人乘坐此車招搖過市，必會招人忌恨，也是僭越之舉。如今朝中正有人對皇上輕罰於我心懷不滿，正可抓住這個把柄彈劾我，尤其王莽和王舜等人更是在等著這個機會。可是，就此棄了這輛馬車，淳於長心中又實在舍不得。
“子鴻，這就預備上路了嗎？”
淳於長回頭一看，說話的是紅陽侯王立的長子王融。淳於長心想，這位表弟是來送我的嗎？而我與王立卻是有芥蒂的呀。在太後王政君的諸兄弟中，除王曼、王逢時、王譚早逝外，王鳳、王商、王根先後都擔任過大司馬之職，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惟獨王立未曾被重用過。王立總以為這是淳於長在皇上麵前進讒的緣故，對淳於長心懷怨恨。淳於長仗著皇上的寵信，也不將王立放在眼中。他們之間的矛盾連皇帝劉驁都一清二楚。
別人都不敢來送我，怕沾惹上是非，而惟獨王融來了。淳於長的心裏有幾分感動。
“我乃戴罪之人，怎敢勞融弟專程趕來相送。”
“我非勢利小人，況且你我是表兄弟，理應來的。”王融嘴裏這麼說，眼睛卻打量著那輛豪華馬車。
王融上前撫摸著車廂上的玉帶和雕花門窗，讚歎道：
“好車，好車！真是教人大開眼界！”他將鼻子湊近幃簾嗅著，“啊，還散發著一股清香呢！”
淳於長明白了王融的來意，心中罵道：我當你是來送行的，原來是看上了我的寶車！你們王家一族都是這等好占他人財寶的貪漢！他轉而一想，卻又樂了：我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反正這馬車也不便坐了。正好可與王立一家消除前怨，博得他們的歡心，還可讓王立上書皇上請求讓我留居京城。隻要留在京都，就有可能再度入朝。
“要是融弟喜愛，這輛車就送給融弟好了。”
王融喜出望外。
淳於長又讓下人取來了一匣珍寶，雙手遞給了王融：
“區區一匣薄禮，望融弟轉交舅父，算是外甥的些許孝敬之意。”
王融樂得咧開了嘴：
“表兄真是重情之人啊！不知融弟可為表兄做些什麼？”
“我隻有一事求於舅父。”
“何事？”
“若舅父肯向皇上求情讓甥兒留居京都，甥兒感激萬分。”
“皇上既未治表兄之罪，此事料想不難。”
王融爽快地應承下來，樂顛顛地坐上寶車，抱著珍寶回去了。淳於長掛著笑容目送王融而去，心裏卻罵王融混蛋。
淳於長決意在京都再逗留兩日。
淳於長沒有等來皇上的詔書，卻等來了王融自殺的消息。
“完了。”淳於長癱軟在椅子上。他明白自己弄巧成拙了。
皇帝劉驁接到王立的奏疏，見上麵寫著“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後故，誠不可更有他計。可留淳於長居京邑，以慰皇太後之心”頓時起了疑念：朕不治淳於長之罪，固然念其乃皇太後的外甥，而王立與淳於長本有宿怨的啊，怎麼反倒替他求情呢？其中必有蹊蹺！
王立風聞皇上要查驗此事，懼怕事情敗露，就逼著王融自殺了。
劉驁更加懷疑了，命廷尉孔光逮捕淳於長按問。
孔光持節至定陵侯府。淳於長心知不免一死，對孔光道：
“子夏兄是來索命的吧？”
孔光應道：
“你前已犯下大罪，皇上寬容，不願傷慈母之心，你才得以苟活。哪知你不思悔悟，陰通紅陽侯，我不能救你。”
“紅陽侯一家貪戀錢財，也應一並究辦。”
孔光笑道：
“那隻得怪你隻是皇上的遠親，而不是國舅了。”
淳於長無語以對。
淳於長下了詔獄，被那些以打人取樂的獄卒們活活地折磨死了。
孔光又持節至長定宮，奉詔命賜給廢後許氏毒藥，許氏自殺。
定陵侯府門前又排起了長長的馬車隊，這回他們是準備遷徙到遠在千裏之外的荒涼之地合浦。圍觀的人驚異地發現，許竟也坐在一輛馬車中。
5
王根病重，淳於長已死，朝中無人主政，皇帝劉驁心裏有點空落落的感覺。丞相翟方進、廷尉孔光、大司空何武、執金吾辛慶忌、後將軍朱博都是朝中的幹臣，但劉驁不想把大司馬之職讓給他們。自武帝元狩四年初置大司馬一職並立為首輔以來，除宣帝一朝的張世安少數幾人外，曆任大司馬都是由外戚擔任，雖也有霍禹之流謀反篡權，但多數外戚都念親親之情，盡力輔政，故使大漢基業延綿二百年。可如今的國戚中還有誰堪任此職呢？
紅陽侯王立自敗家門，甘於墮落，肯定不行。與皇帝為表親一輩的，人數雖不少，可多不爭氣。隻有王莽一人博學修禮，聲譽日隆，卻偏偏患了失語的怪症。
這幾日沒有人統領百官，每逢上朝總是亂哄哄地各自陳奏，劉驁依賴王家人已經習慣了，身旁無人定奪，他自己也沒了主見。可有一點他看出來了，他們都在表現自己，都在謀取大司馬之職。大司空何武本應司職圖書典籍，受公卿奏事，按章舉劾，卻在堂上大論安邊治國之道；執金吾辛慶忌乃徼循京師，保境安民之官，也大談黎民穡稼賦稅之事；後將軍朱博不思如何掌兵抵禦四夷之敵，卻獻上了洋洋數千言的治水方略；廷尉孔光不陳說如何究治貪奸佞臣，卻極盡調和之能事，穿梭說服各大臣勿要越權執事。最可惡的是丞相翟方進，三番五次地進諫皇上不要專事後宮，要節製外戚之權，以示其忠直坦誠。
劉驁懶得看這些人的表演，常常中途罷朝回後宮去逍遙行樂。行樂之餘還會想到大司馬的人選之事。
一日，劉驁偶然看到一位因說錯話而被賜飲了喑藥，隻能用手勢比劃著打啞語的太監，驀地想起了失語的王莽。
王莽是太後的親侄兒，品性學識在朝中有口皆碑，為人沉穩老練，辦事縝密有謀，豈不正是大司馬的最佳人選嗎？隻不知他的失語症好了沒有。
劉驁決定親自到新都侯府走一趟。
劉驁出宮不願多帶隨從，隻從期門郎中選一些身壯有智者，加上他們的私奴賓客，多則十餘人，少則五六人，由富平侯張放陪同，出入市裏郊野，甚至冶遊到三輔的一些旁縣去。這一次劉驁也隻帶上張放和幾個家奴，微服出宮，奔王莽的府第而去。
王莽將湯藥從陶罐中倒出，盛在一個木碗裏，細細觀察了一下藥罐，覺得出藥口有些堵塞，順手拿起一根木簽專心地疏通著。
原碧蹦跳著跑來，告訴王莽有客人來了。王莽點頭表示知道了，但並沒有走到廳堂去，而是捧著湯藥轉入後屋，侍奉母親喝藥去了。
劉驁跨入廳堂，見一中年婦女身著疏布衣裳，上衣下裙，上衣齊腰而已，腰間還圍著一個布兜，像是一個女仆的打扮，站在廳堂旁邊迎客。中年婦女身旁恭立著三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劉驁料想他們應該是王莽的子女。
張放在一旁看得有些惱火，都道王莽治家嚴謹，合府禮儀修備，如何王莽和夫人都不出來迎迓？轉念一想，皇上是微服私訪，或許他們以為是普通客人了。於是，對中年婦女道：
“聖上今日特來叩訪王侍中，快喚王莽和夫人前來接駕。”
眾人聽說是皇上駕臨，立即斂衽行跪伏大禮。原碧忙又跑回後屋通告王莽。
王莽匆匆趨至廳堂，麵有倉皇之色。
待王莽跪下後，劉驁問道：
“怎不見愛卿夫人呢？”
王莽張口無聲，隻得用手指向中年婦女。原碧替王莽答道：
“她就是我家夫人。”說著親昵地摟住王夫人的雙肩。
劉驁和張放都感到意外，王夫人怎地是女仆裝束？又一想，釋然了：看來王莽修身齊家，清廉樸素的傳聞確實不妄。比起王氏其他成員來，王莽一家的簡樸有禮真是難能可貴。
“那麼，這三位少年便是王宇、王獲、王光了？”劉驁推斷道。他知道王莽有二個兒子，並將侄兒王光視如己出。
“正是。”王夫人答道。
“這位小姐是……”劉驁眼看原碧，他沒聽說過王莽有這麼大的女兒。
“這是我們的養女原碧。”王夫人又道。
“哦，原來如此。”劉驁上前將王莽扶起。王莽微躬著身體，將劉驁與張放引到廳堂正中的椅子上。
劉驁示意王莽和王夫人同坐。王宇、王獲、王光、原碧各自退下了。入座後，劉驁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還是張放機靈，先開口道：
“王侍中，自從那日你在宮中突然失語後，皇上一直惦記著你的病情，今日特來府上探視。”說完，遞上了一個小匣子，“這是皇上特意吩咐太醫配製的清咽潤嗓的藥材。”
王莽及夫人離席跪地叩頭，以謝皇上的洪恩。再度入座後，兩人的眼中都掛著激動莫名的淚花。
“愛卿啊，”劉驁說道，“國舅病重，朝中一時無人主政，朕這幾日被繁務弄得頭昏腦脹。今日出宮來，一則是看看愛卿的病情好轉了沒有，二則也是出來散散心。”
前幾日劉驁到曲陽侯府看望王根，王根極力推薦王莽接替自己任大司馬之職。然而劉驁還未最後拿定主意，王莽畢竟不是國舅，隻是自己的表弟而已，而且現在隻任侍中之職，若一下子擢升至大司馬之位，恐朝中大臣有所不服。特別是丞相翟方進，一直在進諫要削弱王氏之權。故而他也不宜表現出對王莽的特別信任，隻好沒話找話地說幾句閑語。
王莽失語，王夫人不敢妄言，劉驁又沒有了話題，張放也不知要說什麼，場麵一時有幾分冷清。
這時，原碧急急地跑進廳堂，對王莽道：
“老爺，老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她將老爺適才喂的湯藥全都嘔了出來！”
王莽霍地從座位上站起，返身要去後屋看望母親，又覺得皇上在座，不能失陪，便又愣愣地杵在原地。他伸長了頸項，有如司晨的雄雞，將嘴張大到了極限，欲要呼喚什麼，但卻隻發出沙啞的氣息聲。他的胸部劇烈地起伏著，似在醞釀最大的氣流，以便衝開無聲的喉嗓。因為過於急迫和竭力，頭上已滲出了汗珠。他將上身俯下又抬起，複又抻長頸項，將全身之力集中於咽部，忽地爆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呼叫：
“娘親——”
王莽雙淚和著汗水從臉頰上滾落擲地。
在場的人也都濕潤了眼眶。
劉驁心中感慨不已：王莽真乃千古難見的孝義之士！
王莽的失語症不治自愈，劉驁的大司馬人選也有了著落。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include
virtual="/fragment/6/3236.html"wap_17K [http://img.17k.com/images/ad/qrcode.jpg] *
掃描二維碼關注17K小說網官方微信，最新章節也可以在微信上看啦！
*
點擊微信右上角+號，選擇添加朋友，搜索公眾號“wap_17K”關注我們。
*
回複"大獎+你的QQ號"參與活動。10部iphone6，萬名QQ會員等您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