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有何可遊賞之處,你且道來。”
張放便侃侃說道:
“長安城中的市民多居住在東市一帶,那裏布莊、米店、客棧、鐵鋪、書屋櫛次鱗比,滿街上都擺著雜貨小攤,各色民間工藝巧器琳琅滿目,各種風味小吃清香撲鼻。還有百戲雜耍藝人三五成群在那裏嘩眾取寵、賣藝易錢……隻是,陛下還要微服出行方可,否則皇宮儀仗開道,驚動市民,人們定然紛紛躲避,那東市空巷無人,也就無景可觀了。”
劉驁心想這有何難,以前去陽阿公主府和安昌侯府,不都是微服而往嗎?
“朕就再當一回你的家人便了。”劉驁笑道。
劉驁和張放乘著單軛馬車拐過太常街角,直奔東市而去。劉驁掀開簾子,好奇地打量著長安城的街景。說來可笑,劉驁身為天下之主,是居住在長安城中最尊貴的人,但他甚至沒有在白天裏認真清楚地看過他所主宰的這座大都城。
劉驁的目光被一扇華美壯觀的大府門吸引住了,這大門的氣派絲毫也不遜色於皇宮中的任何一道宮門,甚至其高大的門楣上雕著的華蟲鳥獸比宮門都要精致華美許多。
“這是誰的府第?”劉驁問張放。
“曲陽侯王根的別第。”張放應道。
“停一停!”劉驁叫道。馭夫隨即勒緊馬韁,馬車恰好停在大門前。
劉驁下車朝大門裏張望了一下,對張放道:
“隨朕進去看看。”
門口的兩名衛士認得富平侯張放,並未阻攔他們。
劉驁和張放進了大門,迎麵是一座高數丈的假山,山體以奇石疊成,石縫中種著各種香草花卉和枝杆虯曲的小樹。繞過假山,眼前豁然開朗,一池荷花映入眼簾。微風拂來,芳香幽遞。色澤豔麗的小魚在荷葉下戲水追逐,不時躍出水麵蕩出圈圈漣漪。荷花池畔有綠蔭小道曲徑通往深處,劉驁和張放沿小道探步而行,穿過幾叢竹林後,耳邊響起悅耳清新的吳越小曲,歌聲飄飄悠悠,有身臨仙境,聆聽仙曲之感。登上一個小坡後,劉驁有點驚訝了。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灣岔縱橫的大湖,湖中有數座小島,竟與建章宮中的太液池十分相像。數艘豎有羽毛華蓋的小舟在湖上輕泛緩行,每艘小舟上各有數名身著薄如蟬衣的紗裝少女在遊舟放歌,歌聲隨風蕩漾,此起彼伏。湖水清澈見底,環流有致,分明是有活水汩汩注入。劉驁有些不解地問張放:
“這長安城中何來如此多的活水?”
張放道:
“這活水來自城外的灃水,乃國舅爺曲陽侯王根命人鑿穿城牆引入的。”
居然連城牆都鑿穿了!劉驁臉色沉了下來,心裏暗恨王氏兄弟太過張狂了。他舉目四望,看見在湖的西岸矗立著一座氣勢非凡的大殿,其結構布局、飛簷鬥拱、石階雕欄竟與未央宮中的白虎殿一般無二,心中的怒火不禁竄了起來:白虎殿乃朕與大臣們論經布政之所,王根仿白虎殿而築宮宇,又仿太液池而掘大湖,究竟用意何在?這是僭越之罪,是滅族之罪,你們眼中還有朕嗎?這大漢江山是劉家的還是王家的?你們憑著是太後的兄弟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劉驁愈想愈氣,渾身微微顫抖起來。他還想起鴻嘉二年(西元前18年)夏天,王商向他借明光宮的事。
王商(與前丞相王商同名,乃王太後之弟)體豐怯熱,為了避暑竟然開口向劉驁借明光宮住一個夏季。這明光宮四周環水,宮中有一冰室,乃深掘土地以青石砌牆而成。夏季清涼如飲冰露,是皇家的避暑勝地。向皇上借用明光宮,別人連想一想都有犯罪之感,而王商卻公然提了出來,且是一副誌在必得的神情。若不是因為王商是太後的親弟弟,劉驁早就下令將他打入詔獄了。可是礙於太後的麵子,劉驁忍下了惡氣,還是將明光宮借給了王商。王商在明光宮一住就是四個月,像主人一般呼使奴婢,還隨心所欲地修改其中的亭台樓閣,最可恨的是還將宮中的婢女占為己有,肆意玩弄淫樂。
那時劉驁沒有追究王商之過,權當不知此事,也怕一旦治不成王商的罪自己反而無台階可下。但是每每想起此事,劉驁就有一股恥辱感在胸中竄動。今日又看見王根的僭越之舉,劉驁有些忍無可忍了。
張放心知皇帝有些動怒了,倒有幾分幸災樂禍。因為他這些日子為了有人彈劾他的事而苦惱,對彈劾他的人銜恨在心,而王家人正是那些彈劾奏疏的幕後操縱者。張放試探性地問劉驁:
“陛下,此處的景觀與宮中毫無二致,不值得駐足觀賞,還是回轉去遊東市吧。”
劉驁怒道:
“大漢的天下都快讓人篡去了,還逛什麼東市!擺駕回宮!”
張放竊笑,樂顛顛地跟著劉驁後麵朝大門口而去。
4
王政君這幾日身體有些不適,正躺在長樂宮寢殿的臥榻上將養,聽得宮女來報,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求見,便理鬢整衣坐了起來。王音一向沉穩,時近午時求見必有急事。王政君打起精神,吩咐宮女請王音進來。
王音、王商、王根接踵而入,個個麵帶沮喪之情。王政君心想大約又是王家的哪個人惹禍了。
“何事啊?”王政君漫問道。
王商、王根拿眼看著王音,王音猶疑片刻,答道:
“皇上適才召我進宮,問文帝誅殺薄昭故事。”
王政君聽了心裏一激淩,看來事情比自己揣想得要嚴重。薄昭乃文帝劉恒母親薄姬的親弟弟,文帝劉恒的親舅舅。文帝即位時薄昭被任命為車騎將軍,封軹侯,權重一時,後因過度驕奢跋扈,被文帝所誅殺。皇上向王音問薄昭故事,顯然是暗指王家而言的。究竟是何事讓皇上要效法文帝殺親舅之舉呢?
“這是從何說起?”王政君有些焦急,催著王音快說。
王音知道此時隻有王太後能救她的親兄弟了,他不敢隱瞞什麼,於是道:
“皇上今日出遊,偶入堂弟王根的別第,見其鑿穿長安城牆引灃水為湖,建築又仿造帝宮、白虎殿製式,心中大怒,以為此乃僭越謀叛之罪。又說去年堂兄王商借用明光宮避暑,頗毀壞皇宮體製,**宮女,都是罪不可赦。”
王家人在外擺闊鬥富、仗勢欺人、奢侈越禮,王太後早有所聞,沒想到他們竟敢仿冒皇宮建製在外大冶別墅府宅!王太後對自己的兄弟真是又氣又惱,本想訓斥他們一番,可轉念一想,事已至此,一味詈罵又有何用呢?她歎了一口氣道:
“你們以為身為國舅,拜官封侯就可以胡作非為嗎?可知你們現今的地位從何而來?哀家因偶然的機遇為先帝生下皇子驁兒,驁兒又賴上天之助當上皇帝,方有今日之尊貴。鴻運恩澤降至王家實仗祖上廣積陰德所致啊。”王政君似陷入回憶之中,接著說道,“我們的祖父王賀,武帝時為繡衣禦史,奉旨逐捕魏郡群盜眾匪,手下吏士頗有畏懦逗留者,論法當誅殺不赦,而他均寬縱不誅。它部禦史則奏殺二千石,誅千石以下,坐連通行飲食者,大都斬殺萬餘人。祖父最終以奉使不稱而免官,然他無怨無悔,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定然興旺承蔭。’後來,從東平陵遷往魏郡元城委粟裏,鄉人感其前德,尊為三老,終身為人所敬重。難道王家今日之盛不是因了祖上的積德庇蔭嗎?你們現在任意胡為,是在破壞祖宗陰德,自毀王家基業啊!”王政君說到此已是熱淚縱橫了。
王音、王商、王根三人無言以對,隻默然目視著王太後。少頃,王政君定了定神,看了王音一眼,示意他拿個主意。她對這個堂弟頗有好感,覺得他較之自己的幾個兄弟做事更加審慎,也不驕橫跋扈,且是朝廷首輔,朝中大事皇上也多倚重他,企望他有個良策好解今日之困局。她雖痛恨王商、王根不自重,但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至親手足,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王音理解王太後的心思,尋思片刻後道:
“皇上今日之怒非同尋常,定要我等有誠心悔過之舉方能排解。王商、王根若自施以黥麵、劓鼻之刑或許能堵塞大臣之口,也好警戒王氏族人。”
王商、王根一聽要黥麵、劓鼻都急了,這不是要我們終身無麵目見世人了嗎?王政君也覺得不忍殘傷親兄弟,但似乎沒有自罰行為又不足以讓皇上息怒,故而心中一時覓不出良策。
此時王商像想起了什麼,對王政君道:
“姊姊,我們的侄兒王莽平日飽讀經書,聰慧敏悟。不如將他叫來一同商議,或許他有好主意。”
王莽平時對各位叔父極為尊敬卑順,對姑母王政君更是恭謙侍奉,極盡小輩的孝道,深得王氏長輩的信賴和喜愛。王商還曾經上書願將自己的封地分一部分給王莽。
王政君點頭道:
“快去把王莽叫來吧,這孩子沉穩有主見。”
半個時辰後,王莽趕來了。他先向王政君施禮請安,再向各位叔父致意,爾後垂手恭立一旁。王音將適才商議的情形細細複述了一遍,問王莽有何主張。
王莽低眉輕聲說道:
“黥麵、劓鼻一策可行。”
王商耐不住了:
“我原以為巨君你有什麼好主意,鬧了半天還是要我們毀容啊!”
王莽依然不疾不徐地輕聲道:
“以侄兒之見,隻要皇上不知黥麵、劓鼻之舉是叔父們與太後商議過的便可行。”
“為何?”王音問道。
王莽回答道:
“皇上乃一時之怒,他心裏並不想翦除王家勢力,他一時還離不開王家。他雖恨王家人驕奢,卻還要靠王家人支撐朝局。上至太後,下至王家在朝中的郎吏小官,人人依仗皇上,而皇上也依仗這股力量,否則他一日都不得安寧。”
“皇上還有張禹、張放等寵臣啊。那孔光、薛宣、何武、翟方進等人也都不是平庸之輩。”王根接道,他顯然有些不解。
王莽接著自己的分析:
“張禹乃老病之人,已不堪大用;張放更是無能之輩,隻會誘引皇上尋樂而已。孔光、薛宣、何武、翟方進雖為幹臣,但他們之間並未聯合結黨,且各懷誌略,乃分散之力,均不足以獨撐朝廷局勢。”
王政君有些領悟了,道:
“你是說皇上不會讓他們自殘刑罰?”
“對,隻要露個風聲給皇上,皇上必會責怪叔父們為何要黥麵、劓鼻以傷太後之心。萬一皇上真要施刑,太後也可出麵求情,怒責叔父們甘受戮辱,自敗家門。皇上定然罷手。但這不過是中策而已。”
“還有上策?快快道來!”王商催問道。
王莽又道:
“待皇上責怪叔父們自殘自辱後,叔父們可背負刀斧和砧板,表示願以死謝罪。”
“若皇上一怒之下,真的斬殺了我等,如何是好?”王商很是擔心,脫口問道。
“不會的。”王音已完全明白了王莽的用意,說道,“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皇上不可能一下子誅殺王家數人。到時我與王立也去,皇上則更無從下手。另則,這樣一來眾大臣也無法彈劾王家,皇上也有了台階下。確是上策!”王音不禁擊節稱賞,他今日對王莽有點刮目相看了。
王政君有些感激地望了王莽一眼,說道:
“就按巨君說的辦吧。日後你們要收斂約束自愛,不可再狂妄胡為,若是再自取死罪,誰也救不了你們了。這回王家的臉麵讓你們給丟盡了。”
王音等四人喏喏退出了太後的寢室。
果然,皇帝劉驁聽說王商、王根要黥麵、劓鼻後大罵舅舅們不知自重,召集大臣們於未央宮前殿,要朝議處置此事。
王音帶著一個草墊子,王商、王根、王立都背負刀斧、砧板。王音坐在草墊子上請罪道:
“微臣不才,上無力輔助聖皇,下不能管製親族大臣,願受刑罰。”
王商、王根、王立更是聲淚俱下,乞求皇上賜死。
環立的大臣們見這陣勢,麵麵相覷,不知做何反應。
皇帝劉驁呆愣半晌,氣惱得站起來在龍椅邊來回踱步。殿中出現了一陣可怕的死寂。少頃,劉驁側坐回龍椅,揮了揮手。見王音等人沒有立即退下,一股無名火起,大吼道:“滾!滾出去!朕不要看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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