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庭院深深
1
成帝劉驁近日心情煩悶，張放也跟著心焦。張放知道皇上煩悶的緣由是起於趙飛燕、趙合德兩姐妹。
那晚在陽阿公主家撞見趙飛燕後，皇上驚喜不已，當夜就帶回了宮中，不久就封她為婕妤，寵愛有加。一日，在他們纏綿繾綣之時，趙飛燕告訴劉驁，她有個孿生妹妹趙合德，也是天生麗質，風韻還勝過她十倍。劉驁忙派人將趙合德也迎入宮中，也封為婕妤。
趙飛燕雖與趙合德為孿生姐妹，但兩人的身材氣質卻大相庭徑。飛燕修長、輕靈，舉止間飄漾著纖弱堪憐之氣；合德豐腴、健美，神情裏散發著嬌豔的嫵媚。若論相貌，妹妹比姐姐更勝出一籌，尤其她那細膩而又泛著紅暈的肌膚，透著逼人的誘惑。
劉驁被趙合德征服了。每到夜晚，劉驁總是不由自主地走向趙合德的寢宮，承受著難以抑製的肌膚之歡。趙合德倒念著姐姐趙飛燕，每隔兩日就催劉驁到姐姐處就寢，怕姐姐受了冷落。
姐妹倆很快便由婕妤升為了昭儀。劉驁為她們各造一宮，趙飛燕居遠條館，趙合德居昭陽宮。兩宮具裝飾豪華，尤其是昭陽宮，其奢糜綴嵌無可倫比。台階、欄杆用白玉砌成，雕有龍鳳華蟲、奇石異草；中庭塗成朱紅色，殿上漆為黑紫色；門限以黃銅包裹，點飾黃金箔片；屋內牆上以椒泥粉刷，滿室清香縈繞。壁上鑲有帶狀紫檀橫木，木上黃金環間隔懸掛，環內嵌著藍田玉璧、明珠、翠羽。寢室中的香帳榻上鋪著一塊巨大的黑熊皮，熊毛長約半尺，直豎不委，是劉驁與趙合德的銷魂之床。
成帝劉驁夜晚便穿梭往來於遠條館與昭陽宮之間。
趙氏姐妹的專寵，引來宮中後妃的妒恨。
許皇後召來姐姐許謁，商議以媚道祝詛趙氏姐妹之事。許謁以為貓主妖氛，可以雛貓為象形，以利針剌之，厭勝趙氏姐妹之專寵獨愛。不料，雛貓難忍針剌之痛，哀叫不已，被宮人告發。劉驁查驗此事後，震怒不已，將許謁誅殺於詔獄之中，下詔廢了許皇後，遷徙於長定宮。
劉驁還有一鬱悶之事，那就是年屆三十仍無子嗣後裔。許皇後曾有一男一女，不幸都相繼夭折了,曹美人和許美人也各生有一男，卻為趙合德所不容，也相繼被害死了。趙氏姐妹輪流承歡，然而一直不見有妊。這大漢江山將來要傳給誰呢？
劉驁不禁又想起了柳鶯。柳鶯所生之兒是男是女？會是朕的骨肉嗎？
劉驁依著漸台的欄杆，望著湖水**。張放輕輕走近道：
“陛下多日未出宮遊走，囿於禁苑之中，心緒必生愁煩……”
“今晚你帶朕去走走。不知近日長安城中有何解憂之所。”
“陛下到時便知了。”張放賣了個關子，故做神秘之態。
劉驁也不多問，他知道張放是尋歡覓樂的行家裏手。
天黑之後，一輛安車停在了安昌侯張禹的府門口。
劉驁撩簾四望，一見是張府，覺得有些不解：
“不是去散心解悶嗎？如何到這張府來了？”
張放一麵扶劉驁下車，一麵道：
“此地正有樂趣可尋。”
劉驁當太子時，張禹以精通《論語》而被薦入宮，任太子師，專教《論語》精義，師生感情甚篤。河平四年（西元前25年），劉驁擢拔張禹任丞相，封安昌侯。在任六年，後以老病退居府第。劉驁特許其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三公。
平時劉驁也常來安昌侯府問候師傅，並未見有什麼歌舞娛樂呀？劉驁滿懷狐疑地與張放走入張府大門。
張禹在前堂跪迎劉驁。劉驁連忙上前將張禹扶起，口中道：
“師傅不必拘禮。朕今日不為公事，乃專程來探望師傅。”
張禹起身道：
“陛下撥冗抽身親臨寒舍，老臣甚不自安。若陛下不棄，讓老臣在後堂為陛下設一薄宴，配以絲竹管樂，君臣同席飲酒賞樂如何？”
劉驁心想，一貫謹厚古板的老儒生張禹何時起也愛上了酒樂之道？想來是老來無事，以詩酒音樂聊度餘生吧。口中應道：
“正合朕意，正合朕意。”
張禹引著兩人轉入後堂，張禹又道：
“老臣畢生窮研《易經》、《論語》，至老未得其大義要旨。近日暇時常聽樂品賞，漸有感悟，經文之道實與樂理相通耳。”
劉驁暗自發笑，飲酒聽樂，消愁解悶，本無不可，張禹卻硬要與經文研習相連扯，儒生之迂腐可見一斑。
堂中有一排朱漆木架，上麵懸掛著大小不一的幾十枚玉罄，兩旁還有鈸鐃鍾鼓、絲竹管弦，各色樂器，一應俱全。
三人入席後，婢女很快就端上了酒菜。玉罄鳴響，絲竹鍾鐃合奏，一首《高祖破陣樂》在廳堂中回蕩，激昂而又充滿著陽剛之氣。樂曲起伏跌宕，高亢時轟轟然有如千軍萬馬奔騰沙場，刀槍鏗鏘作響，烈馬長嘶，壯士怒吼，奇偉而又慘烈；巍巍乎直似人流卷土撲來，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秋風狂掃落葉。低回處，宛如杜鵑啼血，殘風撫旗輕歎；更似老卒思鄉，愁緒縷縷襲人。
在座者均為樂曲所感動，深浸於古道沙場的氣氛裏。少頃，劉驁道：
“確是妙曲！悲壯奇雄，讓人發思古之歎，慕英雄之氣。隻是有些教人感傷，可否奏一首悅耳怡心之曲。”
樂工們奏起了《晨風曲》。悠揚的曲聲緩緩飄起，教人浮想聯翩：
晨光在薄霧中跳動著七彩光環，蓓蕾裂瓣輕綻，霧珠在草葉上滑落，翠鳥私語，鹿鳴嗷嗷，交織成一個聲色迷人的天地。
劉驁以足擊地，和著樂曲的節拍，口中輕哼著，一副陶醉的模樣。張放與張禹相視而笑，交換著眼神，分明在說可以上下一個節目了。
婢女端上了一碗乳汁，瀅瀅地漾著白光，敬獻給皇帝。劉驁不解，問道：
“怎麼，席間還飲牛乳？”
張禹笑道：
“這不是牛乳。”
“羊乳？”
“亦不是。”
“那為何物？”
“人乳。健婦身上流淌下來的鮮乳。”張禹說得有些得意，“老臣身體虛虧，嚐遍了百草藥湯，終未見起色。近日每晚飲一觥人乳，漸漸覺得恢複了氣力，精神也清爽了許多。”
劉驁笑了，看來迂儒不迂，竟然有這等奇特的健身之道。
張放見皇上高興，也接著說道：
“張老太師府可養著好幾個乳母呢。她們每日的飲食各不相同，其乳汁的功用也各不相同。有的還讓她們飲酒吃藥，以派特殊的用場。”
原來張放早就知道這些！今日分明是兩人串通好了讓朕來見識這稀罕之物。不過，劉驁樂得獵奇，也不說破。
張禹滿腹經綸，為人古板，但卻好聚斂財貨田產，這劉驁是知道的。據說他有田四百頃，且均為涇、渭之畔的膏腴之地。前不久，張禹還請求將平陵肥牛亭那片土地賜給他。因為肥牛亭毗鄰平陵寢廟，正當衣冠出遊必經之途，故而許多大臣反對。但劉驁看在師傅的麵子上，還是將那片土地賜給了張禹。
可是，張禹還有豢養健婦乳母，飲乳調養之癖，劉驁卻是不知。
張放看出了劉驁的心思，說道：
“請陛下到側廂房一觀如何？”說著，張放、張禹就起身離席為劉驁帶路。
轉過一個回廊，繞過一個花園，便來到了兩間並排的房屋。推開一間房門，裏麵有三個少婦圍坐在一小案幾旁悠閑地吃著葡萄、果脯、杏仁等。見有人來，並不介意，仍舊吃著零食，顯然是司空見慣了。
張禹指著一個豐腴的少婦說：
“她每日三餐以魚肉為主，其乳富含油脂，總角少年、體弱青年最宜飲其乳。”又指著一個身材較頎長的少婦道，“她則以蔬菜果品為三餐之食，肥胖而有贅肉的中年人若哺其乳，則可消贅增健，不為體重所累。”
“這一位嘛，”張禹的語氣略帶神秘，指著那個臉色黝黑，身強體壯的少婦道，“每日飯食中則雜以滋陰補陽之藥材，飲其乳可除祛濁氣，通暢血脈，周身溫熱……”
豢養乳母竟有這許多講究，劉驁聽得好奇，聽得心癢血燥。不禁環顧四周，似在尋找獵物。
房中有一小門可通向另一間側房。門虛掩著，劉驁聽得屋內有動靜，順手推開了門。隻見一個少婦立在屋中央，上衣半撩著。另有一男子取半蹲之勢，將頭埋在少婦的胸前，正忘情地吮吸著乳汁。
劉驁呆看了半晌，一股欲望從心底升騰，愈來愈強烈。最後，他轉過身，雙眼盯著那個麵色黝黑的壯婦，一步一步地挪開了腳步。
張放、張禹則悄悄退出了房間。
2
天剛擦黑，王莽就吩咐妻子取來朝官服換上。他認真而細致地對棱花銅鏡整理衣冠。這將是他任侍中以來首次參加皇宮中的重大慶典活動。今年是鴻嘉元年（西元前15年），皇帝劉驁要在今晚舉辦隆重的三十壽慶。作為侍中，宮中常在皇帝身邊走動的官兒，王莽自然要十分地注意衣著儀表。
不意間，王莽在鏡中看見了頭頂禿處的細長傷疤，禁不住用手輕輕撫摸著，愣愣地呆看，臉上露出怪異的笑容。待到妻子身影也出現在銅鏡中時，王莽方才恢複了常態。
妻子拿過一塊幘巾，為王莽遮蓋住頭頂的禿處，將高山冠壓在幘巾上，用冠上的絡纓從下頜處係牢。王莽俯身再次對著銅鏡，鏡中映出一個闊嘴翹頜、圓眼高鼻，略呈方形的臉龐。微微泛紅的雙眼此時煥發出的已是炯炯之神。
王莽正了正高山冠，滿意地笑了一下，告別妻子及圍觀的大兒子王宇、二兒子王獲、侄兒王光還有養女原碧，走到王宅大門口，上了一駕馬車，直奔建章宮而去了。
馬車向西出了章城門，已遠遠地可以望見建章宮了。
建章宮位於長安城外西麵，為漢武帝所建成，是皇帝的一個離宮。規模極為宏大，宮牆周長達二十餘裏。建章宮與皇帝日常起居和聽政的未央宮之間有飛閣輦道相連，是皇帝的專用通道。
王莽停車於建章宮南麵的閶闔門。閶闔門又稱玉堂壁門，是一個三層的建築，高三十五丈。台階皆以玉石堆砌，步步登高，通往前殿。玉堂壁門的最高處棲息著一隻高五尺的銅鳳凰，外飾以黃金箔，燦燦然眩人眼目。鳳凰體內裝有機樞巧器，會隨著風向的改變呈展翅欲翔之狀，讓人歎為觀止。
王莽來得早，不急於進宮，在門外盤桓了一會兒。他在等好友劉歆和揚雄等人。
劉歆和揚雄同乘一輛馬車。兩人一下車，就看見王莽在向他們作揖施禮。
揚雄打趣道：
“我以為巨君兄當了侍中就把我們給忘卻了，已先一步進宮侍侯皇上了，沒想到還在門口候著我們。”
“豈敢，豈敢。”王莽應道。
揚雄又道：
“還是皇親國戚擢升得快，巨君兄當了侍中，淳於長更是位列九卿，升為衛尉了。而我與子駿兄還是個中黃門。”
見王莽麵有慚恧之色，劉歆忙道：
“以巨君兄的才識品德，當個侍中也隻是大材小用。他可不是那些競奢鬥富，沉淫聲色犬馬的紈絝之徒。”
揚雄大笑道：
“說笑而已，說笑而已。”
三人邊說著，進了閶闔門，拾玉階而上，穿過東闕，來到了太液池畔。
這太液池乃建章宮的精華所在。一切均仿仙山瓊閣之境：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果諸島，島上玉宇樓台掩映在綠樹之中。池的西岸安放著兩隻六尺石龜，北岸則臥著一條兩丈長的石鯨魚。池的東南麵建有神明台，高五十丈，辟有九室，台上立有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盤上有銅鑄仙人舒掌捧銅盤玉杯，以承上天甘露。當年漢武帝就曾以甘露調和玉屑飲服，以求成仙之道。西北麵建有井幹樓，高亦五十丈，與神明台遙遙相對峙，是皇帝登高眺望北鬥，與天私語之處。
今夜，建章宮中到處張燈結彩，恍如白晝。太液池中倒映著星星燈火，池水微蕩細浪，燈影閃爍不定，為太液池的夜景又平添了幾分迷人而神秘的色彩。
讓人不解的是，太液池中的瀛洲與方丈兩島之間，拉起了一幅巨大的黑幕，太液池邊的逍遙宮也用黑幕包裹著。
王莽竭盡思緒仍不明白黑幕有何用處，遂問揚雄：
“池中大幕橫遮景觀，似與今夜喜慶氣氛不諧，實不知有何妙用？”
揚雄也搖頭：
“讓人猜不透。或許黑幕中包裹著更為神奇的景觀，隻準聖上一人禦覽也未可知。”
劉歆歎氣道：
“甚為可惜！如此仙境般的夜景讓這黑幕損毀了。”
此時，正殿兩旁的絲竹鼓樂已經奏響了，百官已魚貫而至，三五成群地交耳閑談。
王莽、劉歆、揚雄三人還在臨欄眺望，於熱鬧處求清靜。
池中蛙鳴漸起，似與曲樂爭鋒。蛙聲鼓噪不休，破壞了三人野逸心境。一隻巨蛙居然目中無人地躍上岸邊，拚力地鳴叫，身體像吹氣般飽脹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