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短篇小說 鼓掌(鍾正林)(2 / 3)

這些年在廠辦與各種人打交道,劉東風已經學會了閃推拍糊的阿諛奉承之術。閃是遇到工人找麻煩,特別是工傷沒有解決好的老職工到辦公室討說法,他隻要聽說就借故閃開;推是有人來說加班工資或周圍農民因汙染問題來索賠,他總是推到其他部門,因為廠辦公室雖然是個兼著勞保的綜合辦公室,實際上並沒有一分錢的決定權,權力都在廠長一個人手裏攥著呢,不推不閃咋辦?拍呢就是吹吹拍拍,就是拍馬屁了,就是專門接待上麵來的領導和與廠長書記們在一起用的招數,總之就是專揀好聽的說,專陪他們喜好的耍。這就遠不是老爸說的逢人減壽、遇貨添財那麼簡單了。

一天晚上,人事科長老王叫劉東風去一個茶樓陪廠長打麻將。他把半年獎金全揣在身上,並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割廠長的牌。最後半小時,見人事科長老王和趙副廠長窮凶極惡地割廠長的牌,他在心裏罵道,牙齒都吃黃了,還不懂規矩,廠長的牌都敢割,簡直不想在單位混了。可是廠長卻眉開眼笑著。由於他們不割廠長的牌,廠長多少贏了300元。而人事科長老王比廠長略微多贏了點,也就500來元。牌打完,車子直接開到鄰縣一個叫香山鷺島的休閑度假村,又是吃海鮮,又是喝五糧液,每個人開了個貴賓間。剛入寢,穿得暴露的小姐就來敲門了,把劉東風嚇慘了,連連擺手說自己不行不行,這樣不行。小姐說他們都行,你咋會不行,從來沒有男人說自己不行的,不行也得行。後來他才曉得,老王贏了幾百元,可連吃帶住花銷了三四千。劉東風參加工作不久,工資不多,家裏又不寬裕,就心疼錢。又一次叫打麻將,他心裏虛,又不好不去,廠長哪裏得罪得起。他就操了個奸心,既不能是大輸家,也不能是大贏家,結果都是一個下場。輸了幾千元沒有誰還給你,而贏家無論多少是要辦一台豪華型招待的。狗日的這個分寸真的是不好把握。誰又敢保證上了桌子後輸贏多少呢!劉東風在桌上小心又小心,頂上家碰下家滑船拆牌,可以說啥子拳腳都使到了,最後,三家一鬥賬,他是大贏家,隻比廠長多贏了100元。牙齒打落和血吞,隻有強裝笑臉辦招待了。每想起這事,劉東風就使勁地抓腦殼皮,這世上的處世花樣豈是老爸那幾句簡單的中庸之道能迎合得了的!

有了這場麻將,劉東風就從副主任升為了主任。當副主任時給廠長、書記們寫各種開會發言稿現在照樣要寫,過去所做的各種上傳下達的事情現在自己還得親自做,事情沒有少做,也不能說錢沒有比過去多拿,職務工資是比以前當副主任時每個月漲了100元,可這100元豈是每月陪廠長打一兩回麻將辦那個豪華型招待能抵擋的?兒子大了,上初中就開始交捐資費了。說的是九年義務製,隻給書本費的,好的中學卻都要交捐資費,實際上就叫選校費,因為上麵明令禁止教育亂收費,就改成捐資費了,是每個家長自願的,必須的,起價是10000元。老婆年紀輕輕就下了崗,她們那個效益一直不好的私營服裝廠已經破產。老婆耍著無聊,又總想幫著這個家分擔點,就去一家超市打工,一天站到黑,腳都站腫了,一月才掙七八百元。晚上他撫著她酸麻的腿肚子,說這樣累,你跟著我沒有享一天清福。實在受不了,就不去了吧!她笑笑說,誰又活得輕鬆呢!等娃兒讀完書參加工作了,就可以在家歇息了。這樣一想,他覺得每個月的那個麻將會再也不能參加了。一次三四千元的招待費老婆要在超市撐著腿肚子站一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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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容自己多想,左書記在大家歡迎的掌聲後又聲音高昂地講起來。在任反貪局局長期間,他很得新上任的市委書記袁小圓的賞識。袁書記喜歡業餘時間打乒乓球,他就在檢察院底樓騰了間大房子,建了個標準的乒乓球室,下班後把袁書記請過來,安排幾個女幹警陪袁書記打。其中有一個辦公室搞文秘的女幹警是很崇拜他的,不僅乒乓球打得可以,還喜歡遊泳,這正好切合了袁書記的愛好。每次陪袁書記去沱江賓館溫水遊泳池遊泳健身都會有這位女幹警。可以說,為了迎合袁書記的嗜好,這位女幹警功勞不小。有一天傍晚,女幹警悄悄給蔣光明打電話,說蔣哥,袁書記叫我今晚10點鍾到他辦公室去……蔣局長說,這是領導的秘密,你咋會對我說呢?身為幹警,你是知道有保密法的。女幹警的聲音變得有些柔弱,蔣哥,其實——我是崇拜你的——

蔣局長說,你現在主要是要崇拜好領導,就當在崇拜我一樣。那邊電話裏唉地歎息了幾聲就如石子落入潭水中般沒有了動靜。

這蔣光明懂舍得吧!確實是把“舍得”二字運用得爐火純青了。後來袁書記對身邊的秘書長不滿意了,就把任反貪局長的蔣光明調到市委當了他的秘書長。據小道消息,袁書記不僅是因為蔣光明的舍得,還因他是反貪局長,懂得如何使自己不被反貪。後來,他又由秘書長升為了常務副市長。

蔣光明的“舍得”使他官運亨通,而劉東風覺得自己的命運改變又何嚐不是鼓掌帶來的呢。王科長約了幾次與廠長打麻將都被劉東風婉言謝絕了。人都有個樂子。他覺得人生最大的樂子還是鼓掌,自己的命運轉機就是鼓掌帶來的呢。市商務局的向副局長應邀來廠裏進行勞動法知識講座。雖然工會主席介紹的是向局長,可職工們卻都曉得他是副局長。他在上麵搖頭擺尾地講時,下麵坐著的人卻不怎麼感冒,以至向局長終於講完了,說感謝大家今天在忙碌之中來聽我的講座,歡迎大家就切身權益問題與我交流探討。說完,眼睛就盯著下麵,那意思就是給點掌聲吧!不歡迎也給點掌聲就算結束了。工會主席恰在這時不在場。劉東風剛好解完手進來,剛好就是向副局長兩眼空空的掃著下麵的時候,他趕緊舉起還未來得及洗的雙手使勁地拍起來,會場上的人也就跟著拍起來,掌聲雖不像以往廠長在時的熱烈,比沒有卻是好多了。

吃飯時,向副局長盯著劉主任說,你就是那位在省黨建雜誌上發表文章的劉東風?劉東風笑一笑,點點頭說,寫得不好,請領導多批評!向副局長爽朗一笑,說想不到你表裏如一,不僅文章寫得好,為人也好。劉主任心裏曉得向副局長指的是剛才的鼓掌救場,卻笑嗬嗬地說,領導你把話說倒了,我們該感謝你才是,你專程來給我們講課,坐了一上午,辛苦辛苦!吃完飯,向副局長手攀著劉東風的肩膀說,劉主任,我會記得你的,有空來商務局做客。這句話把劉東風感動得不知道咋樣才好,向副局長的車子開了老遠,他還站在廠門口使勁地搖著手。

向副局長再來視察青峰實業公司下屬的磷肥廠時是在三年之後,已經是市商務局局長的他是陪著常務副市長蔣光明和安監環保等局的領導一起來視察企業安全隱患的。現在的場麵已不是三年前來講課備受冷落的那個場麵了。上至公司總經理,下至分廠的廠長、書記都全程陪同,當蔣副市長給大家介紹說向局是我們組織上培養的年輕幹部時,大家的掌聲就拍得分外的響,熱烈得不能再熱烈了。滿臉春風的向局長聽著這些掌聲總覺得很刺耳很不是滋味,他的視線在歡迎的人員中搜尋著,卻沒有看見那張想看見的臉,更沒有聽見他想聽的掌聲。一打聽,說是劉主任生病了,在縣醫院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