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短篇小說 同學(競舟)(1 / 3)

《同學》 文\競舟

選自《青春》2012年第11期

【作者簡介】 競舟:本名胡競舟,女,1963年出生,1992年開始文學創作,文學創作二級職稱。發表小說、散文數十萬字。中途輟筆十年,近年來主要從事散文創作。現在江蘇省作家協會工作。

當五個人同時端著酒杯站在麵前,我真後悔下午那一刹那的猶豫,跟著老謝來參加這個聚會。餐桌上到處彌漫著酒氣,菜還沒吃多少,酒已經開了四瓶。現在,唯一還算清醒的我,就成了他們圍攻的對象。

老謝是我小學同學,前天下午他打電話給我,說把當年小學同班同學找到十幾個,大家都有意願見一見麵。我本來不想去,都二十多年沒見了,那些小學同學不知現在都變成什麼樣子,隻不過一些陌生人罷了,不見還留個懸念,見了多半是失望。老謝說,還是與陌生人不一樣。我們有共同記憶。

天曉得哪來的共同記憶。

老謝本來就是碎嘴子,架不住他好說歹說,便答應了。一見麵,大家都有些尷尬,沒有一個人能把小學同學的名字叫上來,即使老謝也不能全部對上號。當年那些拖鼻涕的同學,現在已是滿臉江湖,滿嘴裏跑舌頭,男同學好酒量,女同學也不甘示弱。十幾個人裏麵,就我不太會喝酒,所以當他們激動得語無倫次不斷幹杯的時候,我幾乎都悄悄地躲了。

歲月把所有的同學都雕刻成了另外一個人,僅憑著姓名和當年的外號,大家就百感交集,想當然地把三十多歲的人複原到當年十歲左右的模樣。我是個刻板的人,怎麼也找不到他們那種激動。我隻在他們幹杯的間隙,詢問他們的名字,在班裏坐哪一排,和誰同座位。其實問了也是白問。一個班裏,我隻記得個把成績最好的,和幾個最調皮的,其他人的名字即使知道了,印象也模糊。等他們的酒喝得有些多了,忽然發現我還舉著筷子,對滿桌的菜肴挑三揀四,於是,五個人一起端著酒杯來到我麵前。

你喝不喝吧,不喝,你就不是我們的同學,我們那六年的交情就算沒有了。他們說,一副法不容情的樣子。

我說我實在酒量有限,就喝一杯吧。

那不行。你喝誰的不喝誰的?我們都是你同學,你自己看著辦。

這時我簡直痛恨老謝,在這個關鍵時刻不來救我,他讓我來時應承得好好的,不會讓我喝多少酒,還說萬一硬要喝,他幫我代。我看看老謝,他已經喝多了,半閉著眼,不言不語地抽煙,對飯桌上發生的事情很遲鈍。我相信,這會兒他差不多快進夢鄉了,隻是礙於麵子才夾著一支煙,強撐著沒有趴在桌子上,臉上掛著癡傻的笑容。煙灰很長,掉在旁邊人的衣服上。

我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是第二杯,第三杯。喝完第五杯,發現麵前還有五杯。我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一個穿白襯衫的男生走過來,站在我和酒杯中間說,人家不會喝就不要強求了。那些拿酒杯的人把他擋開說,我們跟你是同學,跟她也是同學,憑什麼她就要聽你的不聽我們的?

那個男生說,我也不是說不聽你們的,我的意思是說,她不太能喝酒,或者不太喜歡喝酒,何必勉強呢?大家都是同學,以後還是朋友,相互照顧照顧。

男生說著,手臂下意識地搭在我肩上。我估計他是不勝酒力才這樣做的,一時沒有想好是不是應該讓他把手拿開。端酒杯的人眼睛也不瞎,立刻起哄。有人說,你這麼護著她,那你幫她喝了這些酒。男生說,可以啊。他數了一下酒杯,五杯,不多不少,我隻能喝五杯。再多就不行了。

大家一看他說話時舌頭都不利落了,就說,五杯,就五杯。

男生輪個拿起酒杯,五杯酒一分鍾之內就喝完了。隨後,他在我左手邊坐下,指著我含含混混對大家說,你們不知道吧,她是我的初戀情人。

飯桌上一陣濫笑。我悄悄問右邊的人,他叫什麼名字,人家告訴我,他叫馬小斌。於是我認下了這個小學同學。人到中年,忽然想起來搞小學同學聚會,在我看來,所有的所謂回憶都近乎捏造。不過在社會關係不是疏離就是利益化的今天,能有這麼一些人,什麼目的也不為,單隻為懷舊,倒也值得尊敬。

酒桌上的話題全部集中到我和馬小斌身上。

你向她表白過嗎?

我給她寫過紙條,她沒回。

有沒有約會過,或者給她什麼定情物?

給過。給過嗎?他轉頭問我。

我說不記得了,隨你們說吧。

醉酒的人又是一陣哄笑,你看,人家都不記得了,你應該再給一次,重新開始。我們同學裏麵竟然至今沒有一對戀人,這是我們全體男生的失敗。這個缺失現在應該彌補,現在不補就再也沒機會了,我們男生,不僅是男生,我們全班都沒麵子。

馬小斌在口袋裏摸了半天,一包煙,一隻打火機,一個記事本,一疊出租車票據,全部攤在桌子上。最後,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把鈔票,一疊百元的,還有五元、十元的零錢。他把所有百元鈔票拎出來,放在我麵前說,這個作為今天的信物。不,不是今天,是今生,是今生的信物。

我知道他喝了很多酒,可還是覺得有些不快。幾個女生立刻捕捉到了氣氛變化,她們本能地站在我這邊,指責馬小斌言行不當。更多人站在馬小斌這一邊,怪我小性兒,開不得玩笑,不管怎麼樣,人家剛才還替你代酒來著,誠意是不用懷疑的,不應該把話說那麼難聽。

這時,馬小斌看上去好像有些醒了,因為他一直沒有插話,可誰又能說他不是更糊塗了呢。他一再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千萬別誤會,可能我剛才的行為確實有些不妥當,但我懷著一顆百分之百真誠的心。你知道,小學同學我忘得都差不多了,隻有你,我一直沒忘。我這人一無所有,就一個死心眼,一條道走到黑,你懂我的意思。

之後,馬小斌一再重複那些毫無新意的句子,一再重複說,你懂我的意思。我也有些暈暈乎乎的,不知該怎麼辦。他邊說邊不停扭動身體,以支撐已經爛醉如泥的身體。桌布被他扯到了腳底下,桌上放的東西紛紛落地,還打碎了一隻瓷調羹,他全然沒有察覺,場麵有些混亂。錢被人撿起來放在馬小斌麵前,其他東西很快被那些騰雲駕霧的腳踩髒了。

我說那就這樣吧,我拿一張這個。我從他放在桌上的錢裏麵抽了一張十元的票子,放在自己麵前。所有人都在歡呼。這時,我已經身不由己。

你們倆拿這個錢買兩張去愛琴海的飛機票。

說話的是老謝,不知什麼時候他被我們的吵鬧聲驚醒了,現在正笑眯眯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