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柒似乎沒有看見,低聲道:“屬下一進屋就看到淩池倒在地上,不能判定存亡,就擅自挪動了屍體,但屬下與淩池之死無關。”

羲和咳了幾聲,問楓紫華:“這幾天守衛都是亂的,有沒有外人溜進來的可能?”

楓紫華倒也愣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屬下也不熟悉,不能斷言。但我剛剛去安排換值的時候,每一個崗上都是有人的。尤其是杜康居附近,前後有兩衛,雖然兩人視線會被杜康居所阻,但隻要有人進入,至少會有一個守衛發現。”

羲和聽他說得有理,也犯起了難。他是知道杜康居守衛安排的,兩崗與杜康居成一直線,遙遙相望,視野極是開闊。雖然因為杜康居的阻擋,各自隻能看到杜康居的前後兩門,但也幾乎沒有死角。

不對,是“幾乎”沒有死角……羲和突然想起了當初與楓紫華一起目測時曾說起過,守衛無法看到杜康居左右的窗戶位置!

然而這個念頭馬上又被他自己打消,即使有那兩個死角,又能如何?凶手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不成?

“總之,先盤問一下今天當值的守衛吧。”羲和終於頭痛地下了論斷,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紫華,你把陶柒安置好,事情沒有定論之前不要讓她接觸任何人。

楓紫華麵無表情地應下,示意左右將陶柒帶走。陶柒起身時站立不穩,讓羲和暗暗擔心,悄聲對楓紫華道:“紫華,以她的傷勢很難殺得了淩池,你們也別太……”

“屬下自有分寸,也希望堂主不要因情誤事。否則,屬下也不敢信任閣主了。”楓紫華冷冷打斷他,眼中卻閃爍著複雜的光。

“不敢信任”四個字,讓羲和一下子清醒,於是壓下對陶柒的擔心,微微一笑:“這你大可放心,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怎麼能相提並論?”

楓紫華微一點頭,也帶人離開。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杜康居中轉眼便隻剩下羲和一人,還有淩池冰冷的屍體。

羲和緩緩蹲下掀開蓋在屍身上的衣服,一邊檢查屍體,一邊尋思下一步行動。他自認為很了解陶柒這樣的人,如果不是任務需要,她絕不會輕易做出如此魯莽的舉動。而眼下並沒有這樣的需要,顯然她是被人陷害,隻是現在無法確認是有意還是無意。

也許她還發現了什麼沒有說出來,可是怎麼能不被人懷疑地和她密探呢?羲和苦惱地抓著頭發,目光落到淩池的手指上,頓時一驚:他的指甲中,似乎留有什麼藍色的東西……他細細驗看起來,終於辨認出,那似乎是衣服上的絲線,還染著幾絲血色。

藍色……不,似乎是紫色衣服的絲線?羲和的心猛地一墜:洗墨閣中所有人衣服大都為深灰或青色,他自己也不例外,穿著這顏色衣服、又能接觸到淩池的人……

陶柒那一身藍紫色的衣服又在他麵前浮現,讓他恍惚著,觸到手腕上的同色絲帶,似乎那樣就能平靜他紛亂的心情。楓紫華肯定沒有發現這一點,不然以他對陶柒的懷疑,不會不拿出這麼有力的證據。那淩池手中抓的物事,應該是被陶柒取走的。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如果是陶柒的衣服,她怎麼會做下這麼衝動的事情?可如果不是,又能是什麼?

羲和苦苦思索著,卻不經意間被窗外的陽光晃了眼。他神遊天外般慢悠悠蹭到窗邊伸手關窗,手指卻突然僵住:窗邊有血!

如果隻是窗邊有血,還說明不了什麼,畢竟淩池是死在窗旁。然而那噴濺的血跡讓羲和覺得不對,他利落地翻身,手扶窗邊一借力,遠遠地落到窗外,這才小心地走近查看。

不出他的所料,窗外……也有血,還有兩個並不清晰的足印。

五、口供

淩池被殺一事很快驚動了筱色,畢竟是非常時期,每一個異都可能讓時局大變,不得不慎。她聞言當時便召集了畫殺、詩殺與酒殺三人,要詩殺馬上平息天矢嶺內對洗墨不利的謠言,畫殺則助酒殺查案,務必能不讓快意樓師出有名。

待得筱色將一切吩咐完畢,羲和與楓紫華就又回到杜康居。當然,這時淩池的手指中已經沒有了藍紫色的絲線:事實未明前,他先要保住陶柒,自然不能讓這麼容易發現的證物留下。

不知是為什麼,他竟如此相信這個幾乎未曾謀麵的密探。

“屍體倒在窗邊,窗外卻有血?”楓紫華對此並不感興趣,“屍體本來就在窗邊,若是濺上幾滴,不足為奇,還是多問問附近的守衛吧。”

正巧這時棋堂派人將兩個守衛的供詞送了過來,楓紫華離門口最近,順手接過,看了半晌才遞與羲和,聲音冷硬:“不必再查,九成是陶柒。”

羲和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守衛的話定然對陶柒不利,匆匆忙忙掃了一眼:

東守汪寧,卯時至杜康居,不曾離開。接近午時楓紫華令換崗,接到新口令後約一刻汪充接崗,回酒堂。

東守汪充,午時左右到杜康居處,未看到杜康居以東有人出入。

西守龍璽,卯時至杜康居,不曾離開。接近午時楓紫華令換崗,接到新口令後離開,由楓紫華接替等換崗。

西守恒旭,午時後到杜康居處替下楓紫華,不久淩池闖入,一刻後陶柒入杜康居,立即令尋楓二堂主,至離開前杜康居以西無他人出入。

二堂主楓紫華,午時左右至杜康居令兩守衛換崗,未看到他人。

看著守衛的口供,羲和的心也漸漸冷下去,隻是言不由衷地道:“方才閣主已經說過,務必不能讓快意樓師出有名。咱們本是打著快意樓派遣密探的旗號的,若是這一次淩池被洗墨閣殺死成了定論,咱們在氣勢上就落了下風。所以我覺得……無論凶手是誰,務必謹慎行事。”

就是說無論誰是凶手,都要考慮此事對開戰的影響,這樣楓紫華就不能輕易對陶柒定罪。楓紫華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道:“或者我再去審審陶柒吧,她的話不盡不實的。”

他一直就緊抓著陶柒不放,羲和已有準備:“無妨,不過事情沒有定論前不要用刑。”

紫楓華冷冷地點頭,迅速離開。羲和看著他的背景,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為什麼一直不肯放過陶柒?而陶柒發現屍體時又為什麼是那種舉動?現在看來能殺人的隻有陶柒,隻有她一個人可能接近淩池,隻有她一個人……

羲和皺眉苦思著,目光茫然地落在守衛的口供上。突然,他注意到了什麼,猛然一下子跳了起來!

看這密報,其實還有一個人是可疑的!

六、守衛

接連被訊問幾次,幾名守衛也有些緊張。羲和一個一個慢慢地問過去,守衛的回答都是楓紫華傳了今日口令後就去通知下一崗,除了替西守龍璽等了一會兒外再沒有停留。而且幾個人都能確認看到楓紫華時是午時左右,相差不過一刻。羲和問了半晌,再也探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便揮手讓眾人散去,自己啜著茶沉思起來。

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過湊巧?

依守衛所說,楓紫華午時左右到了這裏,連換兩崗,就又去安排下一崗……不不,他還替西守值了一會兒崗,這很不尋常,堂堂二堂主很少會替守衛站崗。

……但是不對,那時淩池還沒到呢,西守恒旭是午時多、楓紫華走了以後才看到淩池闖進來的。那楓紫華要怎麼潛進來呢?他已經去通知下一值了,肯定是守衛看著他離開,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走回杜康居去。

停停,要想讓楓紫華頂罪,先得弄清楚發現淩池死時他在哪裏。萬一他當時正和別人在一起,這推斷豈不是毫無意義?羲和暗惱自己怎麼才想清楚這一點,憤憤地站起身,甩淨杯中殘茶,去吩咐棋殺暗中調查楓紫華當時的去向。

琴堂的急報不斷傳回,快意樓的兵力已在洗墨閣腳下集結,隻等開戰。此時淩池被殺一事已經在閣中傳開,甚至天矢嶺中各派也均有所聞,各種議論鋪天蓋地地湧來,忙得詩殺連喝口茶的機會都沒有,直讓酒堂快點交出凶手。

羲和看著楓紫華又一次送來的詩殺急報,笑著搖搖頭,隻輕輕一抖,內力到處,急報便成了一地殘片。

“壓下,不急。”羲和慢慢地呷了口茶,“這時候,誰急誰就輸了,快意樓就是在施壓,咱們就給他來個不理不睬。”

楓紫華沒有反駁,隻是麵有憂色:“但凶手遲早要交出去的,否則洗墨閣在天矢嶺的名聲……”

“遲早嘛,就是可遲可早。”羲和依然不急不慢地搖頭,心中卻急速盤算著。

方才的詩殺急報其實是棋殺的暗報,信中用了密語。他沒有想到,棋堂調查出的結果竟是如此幹脆:在淩池被殺前後,竟沒有一個人看到楓紫華出現在洗墨閣中!

那他……究竟是到哪裏去了呢?羲和敲了敲茶杯邊緣,決定親自問他:“紫華,聽恒旭說陶柒讓他馬上找你到杜康居的時候,他並沒有找到你。那你是從哪裏知道淩池被殺的?”

楓紫華一滯,不答反問道:“堂主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就沉不住氣了?羲和心中冷笑,麵上卻掩飾得極好,沉穩道:“淩池被殺之後,凶手一定會把這消息盡快散布出去,才利於他陷害洗墨,挑起戰事。在陶柒進入杜康居前,本不應有人知道這件事,但你卻這麼快趕到,一定是聽旁人說起的。如果能查出來風聲是誰放的,我們查凶手應該會方便許多。”

楓紫華似乎輕輕舒了口氣,搖頭道:“屬下並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隻是當時正在附近,看到恒旭找不到我放出的煙火令,所以才急忙趕過來。說起來……堂主能那麼快從畫堂趕到,也是因為這煙火令吧?”

煙火令?倒是忘了這一出了。羲和被反將一軍,卻絲毫不覺得懊惱,反而有一絲隱隱的興奮。

因為從楓紫華方才的神色中,他明白他一定是在掩飾什麼。或許……他的判斷並不是完全失誤,能殺死淩池的,除了陶柒,確實還有一個楓紫華!

他又想起了什麼,急忙翻身出窗,細細驗看著屋外的土地。地上的腳印雜亂,但依然能很清晰地看到兩個微深的痕跡。

羲和撚著泥土,眼中漸漸射出冰冷的寒光。好個楓紫華,居然能算計至此,倒是小看了你!可惜這一切的關鍵,就破在杜康居的守衛布局,以及換值時守衛所說的話中!

隻是,在置楓紫華於死地之前,他必須要向陶柒確認一件事:為什麼她見到淩池的屍體不立即躲開,為什麼她會擅自移動屍體讓自己落到這樣被動的境地,為什麼在楓紫華逼問時她一句話都不曾辯解?

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羲和緩緩低下了頭,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此時的他滿心滿眼,都是那紫色的冷漠身影。

陶柒,值得嗎?

七、隱情

既然真相與守衛有關,那還是要再審一次。羲和就吩咐人把守衛帶到陶柒處,自己則先一步趕了過去,想問問陶柒當時的情況。然而匆匆趕到關押陶柒的羅浮居,羲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眼前筱色居然坐在上位悠然把玩著扇子,紀嫣然立在一側,連楓紫楓都在不遠忙碌著。陶柒則安靜地坐在一角,頭微微低著,不知在想著什麼。

一股寒意突然竄上羲和的心頭,他幾步趕到楓紫華身邊,寒聲道:“怎麼回事?”

楓紫華不看他,自顧自擺弄著手中讓羲和愈發緊張的物事——那是刑具,淡淡回道:“快意樓令一個時辰內交出凶手,閣主要我們刑訊。”

說著,他輕輕敲了敲手中的鞭子,終於抬起頭直視著他,眼中盡是冰冷的挑釁之意:“本來屬下還怕堂主下不了手,不敢驚動。既然堂主來了,就交給堂主吧。”

他的眼神中沒有絲毫懼意,羲和雖怒,卻也一驚,沒有輕舉妄動:他如此有恃無恐,肯定不僅僅是自信自己無法看穿他的手法,隻怕……還與陶柒有關。

他望向依然沒有抬起頭的陶柒,又想起淩池手中的絲線,突然明白了什麼,轉瞬就心中大定。他快步走到筱色身前,清晰地道:“閣主不必動刑,此事與陶柒無關,我已經找到真凶。”

此話說得擲地有聲,羲和看到筱色與紀嫣然淡笑著對視一眼,不置可否。楓紫華眼中則是異色大作,緊緊握住手中刑具,沒有言語。